將要離別的消息似乎並沒有折射到我情緒的敏感點上。不知不覺中,我倚在靠牆的床邊,一如既往地睡了過去。我的夢的色彩依然是粉紅色的,如我平時的粉色裝扮:粉白色的衣裳,粉紅色的蝴蝶結和發帶,還有胸前別著的那條永遠幹淨的粉紅色的小手帕。我麵臨的別離或許也是粉紅色的,柔情而淡雅。
我的夢漸漸遠離,我伸手去抓的時候,它頃刻就成碎片,趁著黑夜遊走了。我醒了,但沒有睜眼,我感覺到光亮。可能是晨曦中某顆失眠的星星在注視這個被人稱作地球的同類。
我習慣性地將手輕輕環抱了一下,發現懷裏什麼都沒有,才想起這是羅尼和格娘的床,沒帶貓來。
我將眼睛睜開一條誰都不易察覺的縫,從縫隙裏偷窺這個熟悉卻又極其陌生的世界。我不敢把眼睛全都睜開,我的眼睛太大太黑,睜開,容易被人發現秘密。
我看見了身邊兩個赤裸著熟睡的人。
羅尼麵朝格娘,背對著我。他全身裸著,格娘纖長的手指柔弱地搭在他背部的某塊肌膚上。那女人的睡態透出一股靜謐的美感,像南方夜晚沒有波瀾的湖麵。長長的睫毛純情地覆蓋住眼瞼,也覆蓋著她真實的年齡。我忽然感覺她與我同齡,隻有六歲。而當我的視角往下滑落到她的乳溝處時,我吃驚地發現羅尼的嘴微微動了一下,發出奇怪的聲音。他噙著格娘的乳頭,另一隻飽滿的乳房無力地癱睡在他的半張臉上。這奇怪的睡法令我感到震驚。在我還來不及記事的時候,我就沒再吸吮過母乳,我早忘了那味道。我透過眼睛的縫隙探究羅尼的背。背影在許多時候是代表一種無視和不屑,至少此刻羅尼的背影對我來講是這樣。我閉緊眼睛,不再看,這種窺探讓我感覺到一種本能的難堪。
他們沒有發現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直到他們醒來,我還在緊閉著雙眼。我敏感地感覺到格娘探身看了我一眼。過了一小會兒,她便穿上衣服出去了。我知道在那一小會兒的時間裏,她將自己親密的乳頭從那個小男人的嘴裏輕輕抽走了。
羅尼醒來的時候,我依然閉著眼睛。待他輕手輕腳地出去之後,我翻身下床,逃命似的跑過街。
K鎮上車輛極少,這時卻有一輛三菱汽車從我身後飛速掠過。司機被我的突然出現嚇得不合時宜地刹了車,他的刹車時間對誰都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我再跑得慢一些或者晚一步,早就成了他的車下鬼, 那他的後半生便毀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小女鬼身上。我若無其事地看到那個臉上已經橫著幾道皺紋的司機驚恐而憤懣地把腦袋探出車窗望著我,那眼神讓我感到他會衝下車來把我掐死,就像從前我親眼看著一個倒黴的男人掐死一隻偷雞的貓。用手一掄,斷了氣的貓已不知去向。那是我最心愛的貓,盡管它偷雞,我也會不分是非地愛它。
我衝上去齜出鋒利的小牙齒朝那凶手的手臂硬生生地咬了下去。法律不為我的貓報仇,我的牙為我的貓報仇,至少不能讓它白死。我對我鋒利的牙齒毫不懷疑。那男人像狗一般嚎叫起來。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就跑開了。那男人狀告我的父母,我在巴特那裏躲了一天。其實一分鍾都不用躲,我父母沒有一句責怪我的話,隻是不住地安慰我,直到將我因驚恐而暫時忘卻的傷心安慰出來。從那時起,我幾乎成了一個用牙齒報仇的人,除了牙齒,我再沒有更鋒利的武器。
我與那司機對望。我看著那司機的嘴動了一下,沒發出任何聲音,搖了一下頭,無奈地發動車,開走了。他肯定被我嚇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吹,然後就感冒發燒。我在幻想未來將出現的可能。
一大早,我的突然現身嚇壞了一個無辜的男人,一個開著重型機車的男人。我暗自得意了一會兒,靠在牆上,用手丈量身高。我每天都希望自己長高。母親下夜班回來,看著我一個人站在那裏量高,還隔著玻璃不停地朝在玻璃窗裏麵的小貓扮著鬼臉,那貓被我勾引得都快破窗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