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第一次應邀參加文學作品研討會。那本書的作者是一個老頭,頂著“文學新人”的帽子滿麵紅光地坐在那裏說:“我今天願意聽大家的批評。”米諾也收到了一本他的簽名書,簽名蠻灑脫,辛不韋。書很厚,四百多頁,米諾看了兩頁,有點看不進去。她看到好幾個作家輪流發言,他們幾乎收集了世界上最動聽的語句如同標簽一個一個貼到了老作家身上,可是讓米諾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針對他的作品說點什麼。
按照慣例,開完研討會就開酒席。所有的人對米諾來說都是陌生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米諾,偶爾有一兩個人和她打個照麵,然後禮貌性地笑一下,也禮貌性地交換了聯絡方式。酒席快散的時候,米諾驀然看到振一在外麵站著衝她笑。她知道他是如約來接她 的,她想立刻逃離現場,說實話,她不喜歡這種紛亂嘈雜的場合。
她正要起身,有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士舉杯走過來向她敬酒,她有點不知所措,拿起酒杯禮貌地回應了。“你好,方便留個通訊地址嗎?我是《西域》雜誌的編輯,你可以給我投稿。我叫胡成笛。”
這個極其禮貌也極有涵養的男編輯主動向米諾要稿子的行為,著實讓米諾動了一下心,但她幾乎不投稿,所以也沒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她禮貌性地給了胡編輯通訊住址,然後就逃跑似的跟隨振一離開了。
“我簡直受不了,作品研討會原來是這樣的。”米諾失望地說。
“你認為是什麼樣的?不過是一個自費的吃喝會而已,你還真當回事了?要換我,我根本不會來。”振一的口氣很是不屑。
“你……我不是不知道嘛,再說了,見識一下也蠻好。”米諾心裏確實不快。
她晚上沒事的時候經常寫小說來排遣寂寞打發時間。不過,她沒夢想成為真正的作家,她隻想用一種方式證明自己還在豐滿地活著。
她參加了這次研討會後,發現曾經在她幼小的心靈裏那麼崇高的“作家”字眼其實已經變得一文不值了。
米諾根本不是振一的對手,振一似乎要比她了解這個社會,或者說了解某些現象。
振一看了一眼米諾,繼續說:“就說作協吧,本來在一般文學愛好者心裏是可望不可即的,必須是真正出版一兩部有分量的作品才能夠加入的地方,如今是,隻要你在寫作,隻要你在市級小報上發表了一兩篇豆腐塊,再願意掏出三四百元人民幣,一個燙著金字的作家證就放到你的手心裏了。發了證,就證明你是合法 作家了。你別笑,也許這就是作家平民化的具體表現形式。作協的門票漲價了,門檻卻沒了。穿著拖鞋照樣可以進去,不用擔心拖鞋會掉。”
“我覺得你說話像一個痞子,也不全是你說的那樣吧?”米諾不喜歡振一搗毀她心目中崇高的地方。
但振一似乎毫不關心米諾的感覺,繼續自說自話:“你以為叫你參加研討會就是看得起你了?那不過是湊個數捧個場,填充一下人數而已。什麼是研討會,說得好聽是捧場吃喝會,說得損點就是追悼會。人人都捧著那本被研討的書,麵對著書的作者盡情地表揚,像是蓋棺論定,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地尋找好聽的漂亮的言辭付之於會,然後酒足飯飽,飽嗝頻頻,揚長而去,第二天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說白了,有一部分人就是衝那頓美味佳肴去的。說幾句漂亮話,換來可口酒水和飯菜,何樂不為?今天那老頭的書就是自費出版的,然後又自費邀請文聯和作協的領導參加這會。我理解,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花錢能夠實現也是件不錯的事。”
“振一,我都沒想到你懂那麼多,不過,你真夠貧的。你當畫家冤了,你應該是批評家。”米諾挖苦了一句。
振一幹笑了兩聲說,“我才不可能去搞什麼文學,現在文學都快成妓女了。”
“你胡說什麼呢?”米諾責怪道,她怎麼也沒想到振一會用性的交易市場來形容文學天地,這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說幾句真話你就受不了了?靠寫字生存的無非有兩種人,一種是大家,一種是人渣。前麵那種人屈指可數,後者多如蝗蟲。每天玩命地編一些故事也就罷了,還削尖腦袋往別人懷裏鑽,打探別人的隱私,獵奇獵豔。為了幾十元的稿費胡說八道,想當然地亂說,發揮想象,甚至想象到人家的被窩裏,恨不能鑽進人類的生殖器官裏住個十年八載的。為了錢,寧可讓自己爛到裏麵。”振一說話真夠惡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