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假期終結於那雙鞋子。
我正和小童比賽挖沙洞,為了告訴他我的能力比他大得多,我整個人趴在沙灘上頭探進深深沙洞雙手拿著小鏟子拚命挖。可是一雙球鞋忽然出現在我的沙洞邊上,沙洞開始傾斜、癱塌,我大怒,鏟子毫不留情往鞋子上插下去,然後聽到一聲慘叫。
這慘叫如此熟悉。
是該死的葉華。
原始人見到現代人。
我問他:“你怎麼會來這裏?”
他說:“我來開會,喏,在遠處那個大島上。”那個大島距這裏有三百裏遠。他解釋:“今天會議還沒開始,我四處逛逛。真巧是不是?”
很巧。我上下打量他,注意力被轉移:“是競聘上崗的升職會議吧?你升成什麼了?”他嘿嘿笑:“不好意思,小小一個分局的局長。”我有些沮喪,歎口氣:“葉華,這下子我可真的玩完了。”他笑:“不然你調到我們局?”
真會尋開心。我翻一個老大白眼給他。
我們坐在黑色礁石上,海風獵獵吹過,帶著海腥味,太陽在頭頂暴曬,我已經脫完皮的臉上又開始脫皮,不用看也知道整張臉慘不忍睹,全是翹起浮起的幹皮,一片片不規則遍布,笑一笑,幹澀刺痛。
葉華問我:“你的假期快完了吧?”我扯起嘴角斜眼看他:“未必見得我就把它當假期。”他不解:“什麼?”我嘿嘿:“就是我可以一直呆下去,它就不是假期了。”他微微一驚:“你想辭職?不會吧?羅一一,拜托你看看你的口袋有多少銀子好不好?”我隻好沮喪地說:“要是中五百萬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先把房貸還掉,然後呢再買兩套房子收租保證日常生活,然後呢,我可以投個資啥的,最好是那種一本萬利,唉,我就可以自由自在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比如呆在這裏。”
葉華笑不可抑:“羅一一,我天天聽你做這個夢,怎麼現在還沒醒啊?換個有新意的好不好?很舊了啊。”我白他一眼:“我想像力有限,恕不提供新笑料。”
他的手忽然伸過來,幫我把額角一塊全浮的皮揭掉,我一怔,轉頭看著他。他臉微微一紅,回過頭看著海的遠處,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不看我,很平靜地說:“羅一一,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渾身一震。他等了一會,仍然看著遠處大海,輕聲說:“其實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何真知,那不過是個借口。”
我苦笑,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純如白紙的小白兔。隻是何必?揭破了有什麼好?我如果不是無意,何必順著他的嘴天天用何真知永恒地調侃取笑他?我不說話。
沉默。他說:“也許我挑的時機不對。不過我就快要調走了,以後相處的時間會很少。羅一一,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裏過,你愛同我說笑玩鬧惡作劇,看起來很好,可是你的心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隻是你的好同事,連朋友都談不上。你從來不記得我做過什麼說過什麼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有律師證是全局都隨時拿出來說笑的事,可是你獨獨不記得,你甚至連我有剛考出來的注冊稅務師證都不記得,我還因此在科室大請客呢。”
“可是羅一一,我全都無所謂,我不在意這些。我隻是喜歡你,非常喜歡你。”
他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坦然而毫不退卻。
年輕、真誠、坦然的臉。
我沒有說話。
他要趕午後的船回那個島準備晚上的會議,我送他上船,他忽然笑:“羅一一,你不用這麼愁眉苦臉吧?拜托你別讓我這麼有罪惡感。”我不語。
我遠遠地看著他的船行遠。我知道,我的假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