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陸鵬,他轉過頭看窗外,窗外是十二月的冬,太陽卻仍有暖意,暗綠的黃色的樹葉在陽光和風中刷刷地響,遠處是幹涸的稻田露著黑色泥土,田埂上有細小人影移動。
車子裏一片寂靜,心裏的不安漸漸擴大,我小心翼翼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事?陸鵬?何真知?”
車子微微一抖,陸鵬回過頭來,眼眶有些發紅,聲音是澀的:“一一,我不知道怎麼說,你別問,我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陸鵬。我屏住呼吸,心開始劇烈地跳,發生什麼事?
一個小時之後,車子裏的沉默已經可以壓壞所有的人,終於到達目的地:醫院。我們下車,陸鵬伸出手,牽住我,寬大的手牢牢把我的手握住,手心微涼。
我們繼續往裏走,行走的速度開始慢下來。
太平間。
我驀然站住,不解而驚慌地轉過頭看著他:“陸鵬?”陸鵬的手握得那樣緊,他扭過頭去,不看我。何真知站在身後,咬著唇,寬大的墨鏡遮住半張臉。
慢慢的,我們進去,陸鵬鬆開手走開去和人說話,然後走回來,扶著我的肩,那人把裏間打開,本來就冷的空氣被一陣冷氣衝出來攪得更冷,我打了個寒噤,腳不由自主地被陸鵬推著走進去。
有好幾個人被白布蒙頭蒙腳躺在那裏麵。象電視裏、電影裏我所看到的那樣。
那人引我們走到一個人麵前,看向陸鵬,陸鵬點頭示意,他把白布慢慢揭起來。
……
我沒有明白過來,麵前的人,安靜地躺著,麵目英俊不羈,卻泛著不健康的白,嘴唇也發著白,眼睛微微閉合,他不說、不動,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閉著眼不看我,就那樣躺在那裏。
我看看他,又看看陸鵬,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輕輕伸手,碰觸他的臉,馬上縮回來,真冷,冰一樣的冷,人怎麼可以這樣冷?
過了一會兒,陸鵬低聲說:“一一?”
我們慢慢走出來,我皺著眉,還是不明白。
走到門口,太陽溫暖地西射到身上,我忽然覺得心裏很空,不,是胸腔很空,仿佛有很重要的東西丟掉了,想了想,是什麼丟掉了呢?想不出來,隻是口裏幹渴得要命,整個人虛軟發慌,我使勁地想,想到發抖,好象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我必須要找回來,我回過頭,那人正在關裏間的門,也許,丟在那裏麵?
我甩開陸鵬的手,飛快地穿過那道門,衝進去,站在那張床前,死死地盯著遮頭遮腦的白布。
我去揭白布,一點一點地揭開,是那張熟悉得不得了的臉,英俊得要命,卻剃著鐵青的光頭,腦門上有好幾個傷痕,濃黑的眉象劍一樣,微陷的眼睛合著,我輕輕地摸上去,年輕的光滑的臉,冰冷。我很不明白,心裏卻慌成一團,手一扯,白布一半扯開,我看到胸腹間有大大的傷口,也是泛著可怕的白還有黑。
那很痛啊。我茫茫地想,肯定很痛啊。
真冷。我開始冷得發抖,這裏麵真冷。我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模模糊糊地想,一點一點地摸他的臉,然後抬起手,繼續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
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很遠,又很近,又很遠,我搖搖頭,搞不清楚,隻是心裏一直慌亂著,無措著,卻不知道慌什麼亂什麼,一切全是空白,很難受。
羅見,你怎麼了?你又打架了啊?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走出那個地方的,之後我忽然覺得臉很疼、很冷,慢慢伸手疑惑地摸了摸,才發現是風啪啪地打在我的臉上,天已經黑了,我坐在陸鵬的車內,車窗大開,陸鵬駕著車在路上飛一樣地奔馳,好像一直沒有停過,也不曉得開到哪裏了,車外麵黑漆漆的,高速公路的燈亮著。
我茫然想,想什麼呢,發生什麼事了呢?剛才?
我轉過頭,何真知的墨鏡摘下來了,眼眶紅腫,怔怔地看著我,看我轉向她,輕聲說:“一一,把窗關上好不好?”我說:“啊?”她說:“你要凍壞了。”
我看著她,看著陸鵬繃直的背影,何真知低聲說:“陸鵬一直不肯停車。他剛才哭了。”
陸鵬哭了,陸鵬怎麼會哭呢。我的心忽然象被巨石砸到,疼。那是真的了,羅見,羅見死了?
羅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