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隻得悶頭吃了。懷玉等人吃完,也不急著走,又要了一壺茶,各人一杯,慢慢地喝。
靠門的那個男子吃飽後便叫會賬,甘仔同他算賬道“八錢銀子。”
“什麼!?”那男子幾乎要跳將起來,扯了甘仔的袖子怒道:“老子賣給你半簍子,你才給我一錢二分銀子,我吃了你這兩盤子,你竟然收我八錢銀子?臭小子,你可還有半分良心!”
甘仔歎氣道:“你回回如此,何苦來?你下回自己家裏煮了吃,一文不花,多少好?”
那男子隻扯著甘仔的袖子不放,口中喝道:“臭小子,把褚掌櫃的給老子叫出來!老子要找她理論!”
正吵鬧著,青葉從後廚出來,將頭上汗巾扯下,撣了撣衣裙,將汗巾往肩上一搭,倚了櫃台,叉腰問道:“找我作甚?”
那男子放下甘仔,聲音竟低了下去,道:“褚掌櫃的,你,你……”說到後頭,氣勢減弱,抬眼偷看青葉一眼,說不下去了。
青葉也不惱,隻冷冷道:“滿仔,虧得你是個男人,三番兩次,怎地跟婦人一般囉嗦?”
滿仔滿麵通紅,老老實實掏出錢袋,數了銀錢,往櫃台上一拍,再抬眼看了青葉一眼,悶聲走了,走到門口,想了想,還是回頭腆著臉悄聲道:“褚掌櫃的,我過幾日再來——”
劉伯之至此終於認出是上回街上為倭人通譯的那女子,不由得瞠目結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口中隻道:“好個……好個……”
懷玉鼻子裏頭笑了一聲,接了劉伯之的話:“好個刁鑽婆娘。”
懷玉上回因為不耐煩擠到人群裏,便站在外頭聽她嘰裏呱啦說了一通話,並沒有看清她的相貌,待人群散去後,也隻是遠遠地看到她纖細身形以及一個像極了白眼的眼波,今日一見,才算看清她的模樣。嘴角微微上翹,一望便知是個倔強的性子,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向人時,冷冷清清,下眼瞼卻有條細細的褶皺,透著幾許溫柔。
這大抵是懷玉初見青葉時的情形。
懷玉這一桌人會賬時,甘仔張口就要十兩銀子,夏西南嘟囔道:“一頓飯竟然要這麼多?竟然比京城還要貴?你竟然敢冤咱們!竟然敢冤咱們?你們這莫非是黑店?”越說越氣,見懷玉始終嘴角噙笑,卻不出聲為他做主;而劉先生瞠目結舌,也不知是被那掌櫃的給美得,還是被這黑店掌櫃及小二的手段給唬得,竟然說不出話來。夏西南隻能老老實實掏了銀子會了賬。
青葉見再無客人入內,便交代了甘仔幾句話,徑自出門去了,臨去之前,還從懷內摸出一麵小鏡子左照右照,搔首弄姿了許久,末了,又掐下門口一朵黃花菜的花骨朵斜插到發髻上。
才過了神仙浴肆門口,眼角卻撇見前頭街角處一個消瘦身影一閃而過。那消瘦男子閃過街角時,對她也扭頭看了幾眼,青葉不由得怔了一怔,待回過神再仔細看時,街角處確有一個人急急走來,來的人卻是懷抱著小孩兒的姨嫂菊官。
自古以來,不論誰家,都會有那麼一兩個扶不上牆上不了台麵的親戚。於菊官而言,姨妹青葉回回擺臉色給自家看,路上碰著不是裝不認識,便是昂首闊步,趾高氣揚,應該算得上是古今往來數第一的惹人嫌的親戚了。
青葉垂了頭,假裝沒看見她母子兩個,卻被菊官衝上來一把拉住,掙也掙不開。菊官女生男相,五大三粗,嗓門大不說,便是力氣也不遜男子。
青葉身形纖細,在菊官手中如同被老鷹捉住的小雞仔一般。青葉才要發作啐她,她已將懷中的小孩兒往青葉懷中一放,笑嘻嘻地求道:“好妹妹,你看看你侄子,燒了兩天了,家裏也沒錢去請大夫抓藥吃,不拘多少,先借點銀錢給我可成?”
小孩兒身子並不燙,也不知道是真發燒假發燒,穿的衣裳上倒有許多飯粒汙跡,青葉嫌髒,趕緊將小孩兒放到地上。菊官心裏頭生氣,隻管捉住青葉不許她走,聲音陡然拔高許多:“你有銀子去倒貼那老秀才,竟不願意幫襯咱家,為你侄子看病麼?”
青葉正要叉腰與菊官理論個三百回合,忽然見懷玉等一行人正從自家店內踱出來,怕被人家看見笑話,心中生著氣,隻好從袖子裏摸出錢袋來,數出些散碎銀子,恨恨地往菊官身上一丟,一徑走了。菊官見了銀子,便也住了口,不去管小孩兒,先去撿地上的銀子,口中“呸”了一聲,嘟囔道:“沒良心沒出息的傻女子,白眼狼!活該做一輩子老姑娘,活該被人家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