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罵人的本事就是那個時候練出來的,成日裏與兩個拖油瓶姐姐外帶一個後娘對罵,本領想不高強也難。自然,李二辣子的綽號也是那個時候傳出去的。
那個時候,她從早到晚鼓著一包氣,看誰都不順眼。街坊鄰居誰敢拿她家的破事來取笑她一聲,二話不說,她便要開罵,以至於一條街的人都怕她,但她兩個姐姐卻不把她放在眼裏。起初三姐妹還僅限於打嘴仗,到後來便開始撕扯頭發,兩個姐姐一個掐她的肉,一個擰她的皮,後娘再跟著叫罵。
她也是吃了許多虧後才醒悟過來的:自己吃虧在人數過於懸殊上,以一對三,年紀不如人大,身量不如人高,打仗罵架是永遠落不到好,占不到便宜了。
於是她便改換了策略:做小伏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姐姐長姐姐短地討好姐姐及後娘。那以後,日子便好過了許多。
看人臉色行事,愛揣摩旁人心思的毛病也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兩個拖油瓶的姐姐依次為十八歲、十九歲。十八歲的叫做麗景,十九歲的那個叫做麗致。許三娘早年曾在大戶人家為一個風流少爺做過幾年使女,識得幾個字,便有些看不上大扣兒二扣兒這樣的名字,但因為大扣兒已經嫁出去了,她手伸不到那麼長,否則蠻好給她姐妹兩個改名為麗光、麗遠。
二扣兒也認了,改名便改名罷,麗遠便麗遠罷,誰叫她親娘死了,爹又對她不聞不問呢。改了名字也就算了,她後娘還要給她找婆家,操控她的終身大事。
她本來還不知情,直到人家把聘禮送到家中時,方才知曉後娘已經為自己定下一門親事。據說那家家境非常之好,是幾條街外一家開鹵肉鋪子的,與她家可說是一天一個地。待嫁過去後,便可以使奴喚婢做少夫人了。
她心裏連連冷笑,上頭還有麗景麗致兩個姐姐嫁不出去,但凡有好的,說得過去的人家豈能輪到她?
後娘不說實話,親爹不管她死活。她李二扣兒有腿有嘴,這能難得倒她?瞅個空子跑出去略一打聽,便打聽出了實情。那家人家富足是真,鹵肉鋪子開得紅紅火火不假,但兒子卻是個病秧子,眼見得不行了,便托人四處說媒給兒子衝喜,哪怕窮苦人家的女兒也不怕,多給些銀兩即可。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灰了心,因身無分文,靠著自己的兩條腿跑到數十裏之外的姐姐家。姐姐家裏窮得很,兩公婆都還在,另有妯娌三五人,一大家子人沒有分家,都還在一起過,突然間多出一個人吃飯,不消說兩公婆,便是妯娌們也都看不下去。
才住了兩日,大扣兒便哭著勸她回去老老實實嫁掉算了,恰好她親爹也找了來,一條繩索把她給捆回了家。到了成親那日,又捆了她一雙手,塞到大紅花轎內,把她送到了夫家。
洞房花燭夜,頭一回見著病弱夫君。夫君其實生得不醜,眉清目秀的,言語也甚是溫柔,隻是麵色不太好,發青發白,唇色則是淡淡的紫,說上一句話,便要喘上一喘。
合巹酒飲罷,子孫餃子吃好,鬧洞房的人散去,她夫君便急不可待地扒掉自己身上的衣裳,轉而來脫她的。她護住自己的領口,一雙眼在夫君身上睃來睃去,暗暗拿自己與他作比較,他身上少了些什麼,卻又在旁處多了些什麼出來。
她人都給驚糊塗了,哆嗦著問:“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你再耍流氓我喊人了啊!”
夫君搖頭笑歎:“果然是沒娘的孩子,傻二扣兒,你那風流後娘也沒提點過你麼?”
因為夫君喚她二扣兒,而不是新名字麗遠,她心裏沒來由的暖了一暖,加之他才說了一句話便氣喘了起來,她不敢十分的反抗,生恐把夫君累犯了病,婆母是個厲害的,怕沒她的好果子吃。
夫君的手發顫,沒有絲毫的力氣,剝了半響,才把她的衣裳剝下一件。她今日的衣裳層層疊疊地穿了許多,照這個架勢,不知道到下半夜能否剝完,她打了個哈欠,才要勸說夫君停手,她幹脆自己脫算了。才要張口說話,忽見兩行黑紅的鼻血從夫君的鼻子裏頭流了出來,堵也堵不住。
她尚未來得及爬起來喊人,夫君便流著鼻血,癱倒在她的身上,抽搐了幾下,一命嗚呼了。
成親當晚,她就稀裏糊塗地變成了小寡婦一個,趴在夫君身上學人哭天喊地時,才發覺身上的大紅吉服尚未來得及換下。
在婆家吃穿不愁,沒有活計要她做,還有下人使喚,日子比在娘家時不知好過了多少。夫君死了,她絲毫不覺得憂愁,反而暗暗高興,心滿意足地做起了她的小寡婦,甚而有時候偷偷慶幸後娘給她找了這蜜糖罐一樣的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