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諸官員及從人見皇帝忽然下馬與街邊的個小童子說話,不由得麵麵相覷,再一瞧,見那小童子的麵龐與皇帝竟有三分相像,端的是眉清目秀,如門神畫上的小娃娃一般可愛;再一想,三四年前,其時身為皇子的皇帝曾為征寇禦匪而來,在這七裏塘鎮駐紮了半年有餘,莫不是那個時候欠下的風流債?想來是了。必是如此,定是如此。老天爺也必定是憐憫天下蒼生,便叫已近而立之年卻一無所出的皇帝於禮佛之際巧遇流落在外的皇家骨血。
諸官員醒悟過來,麵上的神情可謂是多姿多彩,互相遞著眼風,皆垂下頭,遠遠地退到一旁去了。
小石頭想起娘親囑咐自己不能跟生人說話,不能被生人騙走的事情來,豎起一根手指頭晃了晃,同麵前這個自稱是爹爹的男子說道:“你說錯了,我隻有娘親,沒有爹爹。”
話未說完,卻被那人一把抱住,擁到了懷裏。
那人跪倒在地,將他用力擁在懷內,說道:“你娘親她說錯了,你一直都有,你一直都有。”
小石頭覺出自己的脖頸處有點點濕意,便知道說話這人必定流淚了。娘親從前也是,教他說話時,總喜歡“你說話呀你說話呀”地逼他,最後就會抱住他,哭哭啼啼地往他肩膀上蹭眼淚。
屋子內,青葉把小銀子罵的啞口無言,心裏的火氣稍稍消下去一些,見小石頭還沒回來,便開門出去找他。門才打開一條縫,忽然驚呼一聲,猛地縮回了頭,將門“砰”地一聲關上,人抵在門板後麵,卻仍舊站不穩,身形晃了一晃,往旁邊就是一倒。
小銀子倒嚇了一跳,忙上前將她扶住,見她兩眼發直,形容奇怪,慌張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人上門來逼債?我欠下的那幾文錢……何至於?”
青葉緩過來神,使勁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道:“我年紀並不大呀,怎麼就眼花了呢。”言罷,小心翼翼地將門再開了一條縫,慢慢伸頭出去瞧。
看來是錯怪了眼睛。眼睛並沒有花。
她又縮回來,使勁關門,卻再也關不上了。一隻腳伸進來,其後便擠進來一個人,那人手裏還牽著她的小石頭。
青葉便傻了,呆呆地立在門內,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懷玉定定地瞧著她,忽地咬牙切齒道:“侯小葉子,你好大的膽子。”紅著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視她許久,這才向她伸出手,她慢慢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隨即被他緊緊握住,攥得生疼。
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跟他說,然而及至見到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腦子裏亂亂的,想不起來要說什麼,在兩行眼淚落下之前,已然身不由己地向他慢慢靠攏了過去,腦袋也不聽使喚地頂在了他的胸膛上,聽他如急促鼓點般的心跳聲,被他顫栗的雙手環住了腰身,由著他親吻著頭頂與臉龐。
小石頭過了許久也未能想通那一日自己為何會連連挨揍,他隻不過在娘親與爹爹抱在一起時伸手拉了拉娘親的衣襟,問了一聲“這人是當真我的爹爹麼”,誰料娘親忽然就跳了起來,一連迭聲地問:“你會說話了?你會說話了?你你你——”一把將他拖過去,照準他的屁股就是一頓揍。
娘親一麵左右開弓,一麵嚎啕大哭,涕淚肆流地嚷嚷:“你嚇死我了!叫我擔心這許久,你這個壞孩子!你這個壞孩子!”
小石頭委委屈屈地咧著嘴也哭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前些日子就會說話了,但是每次被娘親逼迫,看娘親一臉的急切與期盼,反而開不了口。還是小金子最好,從不逼他迫他,不論他開口與否,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一樣的溫和,所以他隻愛和小金子說話。
小石頭哭了兩聲,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懷玉,喚了一聲爹爹。懷玉的心都要碎了,遂將他護住,問青葉:“好好的,你揍我兒子作甚?”
青葉本已收了淚,一聽他喚爹爹,不知為何又氣哭了,一麵往兒子屁股上扇巴掌,一麵叫喊:“你還未喚過我一聲娘親,憑什麼先喚這個壞人爹爹?憑什麼憑什麼!他明明是壞人!”
小石頭站錯了隊伍,喚錯了人,便挨了自出生以來的第二頓胖揍。
懷玉將青葉拉住,好笑又好氣地問:“我兒子時常被你這樣揍?”
青葉喜悅的過了頭,又哭又笑了起來:“我自己的兒子,我想揍便揍了!”
皇帝沒能等到第二日,當日便帶了人乘龍舟走水路,急急地往京城趕去。
小石頭這一日過得十分新奇,有許多人陪他玩耍,最終未能睡成午覺,因此才用過晚膳,便已困得不行,哈欠接二連三。夏西南把他抱到臥房,給他洗漱寬衣,一麵逗他說話,一麵跟一旁的丁火灶笑道:“瞧瞧咱們殿下的小胳膊,瞧瞧咱們殿下的小腿兒,瞧瞧咱們殿下的眼睛,可不是專門挑了陛下與娘娘的長處?”正說著,忽然想起了雲娘,又按了按眼角,傷感道,“她若看到咱們小殿下,心裏不知要多高興呢。”
丁火灶忍了這大半日,聽師父先說起“娘娘”二字,瞧小石頭眼睛半睜半閉,便再也忍不住了,伸頭悄聲問道:“我左瞧右瞧,今日這一位才是咱們從前的姑娘……那,鬆風間的那一位又是誰……”
夏西南眉毛一豎,小眼睛裏便露出幾分凶光:“哦?我早前便聽說過幾回有關於鬆風間的風言風語,心裏還十分的納悶。我隻知道鬆風間的桃花樹長得好,因此陛下得了空便去那裏看上一看,卻從來不知道鬆風間內竟住著人,敢問你是打哪裏聽來的?難不成是你親眼所見?”見丁火灶猛搖頭,遂冷笑,“感情這謠言是你編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