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鄰的艙房內,小石頭的眼皮都快睜不開了,卻在床上翻來滾去地睡不著,夏西南一麵輕輕拍他哄他,一麵問:“殿下怎麼了?可是哪裏不適?”
小石頭拖著長腔道:“我不要你,我要我娘親哄我睡覺——”又翻滾了兩下,幹脆咧嘴哭了出來。
夏西南左哄右哄都不成,愁得無法,隻好抱著他去找青葉。懷玉與青葉尚未就寢,二人都在艙房門口處站著,青葉正在捧著臉哭,而懷玉則拎著酒壺倚在門檻上,一條腿還橫在門上,麵色始終淡淡的。
夏西南暗暗咂舌:這一回竟然鬧騰了這麼久?
小石頭看見娘親,一把抱住,賴在娘親懷裏便不願意走了。青葉也收住了淚,氣哄哄地去哄兒子睡覺。
小石頭迷迷糊糊才要睡著之時,忽然覺得床榻一沉,卻原來是爹爹也抬腳上了床,隨即聽到一通劈裏啪啦手打在身上臉上的聲響,其後就是娘親吸著鼻子,壓著嗓子說:“我兒子在,跑開跑開!”頓了一頓,又著惱道,“不是不理我麼,誰稀罕你,待明日天一亮我就帶我兒子走啦,你自回京城去找你心愛的貴妃去!”
娘親要去哪裏?小石頭一驚,困意消去幾分,用力睜開眼睛一瞧,娘親還在捶打爹爹。爹爹抬手便將娘親的兩隻手腕子捉住,嘿嘿一笑,道:“小葉子,帶我兒子跑路這些話,今後提都不準提。”
娘親的名字不是小青麼?原來還有一個小名,叫做小葉子。小石頭縮在被子裏,僅露出兩隻眼睛,一麵偷瞧爹爹與娘親兩個人的動靜,一麵悄悄思索娘親改名一事。隻見娘親張口恨恨咬了爹爹一口,一麵冷笑道:“小石頭是我自己的兒子,與你有何幹係?我想走,自然便走了。”
懷玉哦了一聲,稍稍俯下身,看著青葉的眼睛,半笑不笑地問道:“我問你,你為何給他起了小石頭這個名字?你心裏麵怎麼想的,當我不知道?嗯?”
青葉便沒了聲音,抽抽鼻子,又伸頭咬了他一口。懷玉一隻手將她的一把發絲都纏繞在手腕上,另一隻手伸到她的衣領內,再慢慢往下探去,一麵俯身到她的耳畔,低低道:“小葉子,一個娃兒怎麼夠,再給我生幾個,要兒子也要女兒……我侯家的香火就全指望你了,嗯?”
他白日裏對她有多冷淡,此刻的嗓音與眼神便有多狂熱。青葉不敢看他的眼睛,隻低聲胡亂嚷嚷:“才不要才不要,我才不要睬你!”
小石頭一聽聲音便曉得娘親又口是心非了。
他從前每回叫娘親做什麼事情,或者跟娘親要什麼好東西吃,娘親不想答應他,卻禁不住他可憐兮兮地眨巴眼睛時,便是這個調調。隻是,他每回都要眨巴很久的眼睛娘親才會答應,而這一回娘親隻嚷嚷了一句便沒了聲音。小石頭便曉得了,原來求人得這麼求。
迷迷糊糊地睡去之前,把飛過來掉落到腦袋上的一件娘親的衣裳抱在懷裏,嗅了又嗅,心滿意足,嘴角翹起,慢慢閉上了眼睛。
次日,小石頭醒來,才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夏西南笑眯眯的一張圓臉。再一瞧,娘親不在身側,原來是他們趁自己熟睡時把自己給抱開了,心裏便有些不高興,夏西南曉得他的心思,給他穿了衣裳洗了臉,再抱他去找娘親。
懷玉早已起身,正立在船舷邊上看風景,青葉則斜斜地倚在門檻上看他的背影。夏西南覺著此情此景甚美甚好,便不想前去驚擾那二人,但小石頭卻不管那許多,從夏西南懷裏跳下來,一路歡呼著奔到娘親的麵前去。青葉見著兒子,心中歡喜,將他抱起來,帶他到艙房內用飯。
小石頭忽然想起一事,一隻小肉手便去撩娘親才綰好的長發,另一隻往娘親的衣領內伸,一麵使勁地往下探,一麵伸長了腦袋湊到娘親的耳朵邊上,低聲求道:“小葉子,我還想要一隻小狗,光一隻小金子怎麼夠?我還想要一隻花的,再要一隻黑的,還想要一隻會說話的鸚鵡……”
於是,小石頭就挨了有生以來的第三頓胖揍。短短兩日之內,竟被娘親揍了三頓。嘖嘖嘖。
懷玉這一日站在船舷處看看風景,再看看青葉,偶爾與她說話時,固然還是板著臉,語調卻不複昨日的冷淡。反而是青葉,大約是嫌棄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便有些悶悶的,小石頭在時,對他更是疏遠,仿佛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
夏西南等人見他二人別別扭扭的,不由得暗暗詫異,卻不知因為什麼緣故。
至晚,青葉立在船舷邊上吹風,覺得身後有人過來,曉得是誰,便往旁邊走了幾步,賭氣要避開他。他卻拎著酒壺跟過來,站在她旁邊同她看了好大一會兒月亮,方才喚了一聲:“小葉子。”
小葉子裝作沒聽見,隻仰首看自己的月亮。水靜靜地流,風輕輕地吹,月緩緩地移。然而,她的睫毛,以及悄悄彎起的嘴角,比雲比月比這所有的一切都美都好。
明白此生再無別離,有情的,終成了眷屬。甚好,甚好。
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描述心頭的激蕩與狂喜,唯有笑笑,將她擁入懷內,輕聲道:“今夜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