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想法隻閃現了片刻, 就被安敘放到了一邊。
從天空上看過去, 人與獸都小得仿佛顏色各異的甲殼蟲, 還是黑白濾鏡下清晰度不高的那種畫麵;喊殺咆哮聲混雜在風雪中, 血腥味被凍結在城下, 安敘隻能聞到冷風的味道。在那情感共鳴的刹那之後, 安敘的心再次遠離了這片大地。
她的確被兩邊的求生欲觸動, 但當一個人公平地被爭端雙方觸動,這人的立場和不被任何一方動搖並無差別。饑餓的獵豹追捕羚羊,追不到獵豹會餓死, 追到了羚羊會被吃掉,這種時候要怎麼做呢?安敘什麼都不會做,她會心情愉快地拿這個節目下飯, 欣賞獵豹與羚羊美麗的身姿。
安敘絲毫沒意識到, 以觀賞動物世界的心態旁觀“夢”裏的人獸大戰有什麼不對。
莉迪亞打了個噴嚏,讓安敘想起自己可不是來這兒圍觀的。對不起啦, 神奇大自然!她在心裏沒什麼誠意地說, 我要刷個本, 沒空等一切自然發展了。
當一個沉重的砝碼落到搖晃的天平一邊, 這場戰鬥已經走向了結局。
沒有幸存者可以給這邊的獸群帶來口信, 因此那個拳頭大小的橙紅色“毛絨球”落進獸群時, 周圍殺紅眼的異獸隻往旁邊躲避了一點點。話說回來,它們想躲遠也做不到,這會兒城牆之下擠得好似黃金周的旅遊景點, 上下班高峰的首都地鐵, 根本沒有可以挪動的地方。
於是當這個小球爆裂開來,獸群硬生生蒸發了四分之一。
屍塊到處飛舞,碎肉濺滿了城牆,那個球狀閃電的落點正在獸群中央,周圍僥幸沒被一擊粉碎的野獸們充當了衝擊波的防護帶。城牆上的人們目瞪口呆,好在連上了牆頭的異獸也在巨響中陷入了混亂。剛才還你死我活的戰線上居然出現了卡帶般的靜止,所有生物瞠目結舌地看著城牆下的災禍,接著,他們目睹了這場災禍來自何方。
天上的少女。
銀白色的災難之球在她雙手間浮現,慢慢變大又慢慢變小,最後細小得一隻手就能握住。她渾身一震,懸浮的身體開始不穩定地起伏,毫無預兆地跌落幾十米,又在撞上什麼前停下。城牆上的人幾乎與她平齊,可以看到她的麵孔和標誌性的淺金色頭發。
“神眷者!”
“血安娜!”
完全不同的兩種驚呼同時響了起來。
沉默的魔咒被打破,城牆上的異獸再次撲向守軍,邊境軍如夢初醒地迎戰。隻有城牆裏沒來得及替補上的圍觀者才有餘裕注意到到空中少女的異樣:她的雙眼大睜,裏頭卻不是正常人的眼珠,而是燦爛的電光。
莉迪亞在外溢的電流中一聲不吭地昏了過去。安敘並無餘力注意到這一點,就在剛才,她對外界的感知突然斷裂了。
這事的發生有種種理由種種預兆,不妨說少女無知無畏的蠻幹到現在出問題才比較奇怪吧。即使是能充電的電板,過度頻繁地消耗使用也會迎來極限,而一味把控製力用在壓縮能量上,隨隨便便亂吃晶核,仗著有補充就濫用異能的人,又會迎來什麼結果?
她手中的電珠墜落下去,在半空中就不斷變大,接觸地麵時已經有浴盆大小。它的爆裂讓附近所有的人暫時失去了聽覺,堅固的城牆劇烈搖晃起來,矗立半個世紀的堡壘在短短數分鍾內崩解了一角,足以讓獸潮輕鬆進城。隻是,至少在現在,這個功能並不是必須的了,城下的異獸已經一隻不剩。
安敘覺得自己飄了起來。
仿佛回到在學院掙脫枷鎖的那一刻,凍僵的身體不再是負累,靈魂的感官比身體敏銳百倍。她不由自主地一路上升,飛往天空中厚厚的雲層,那股吸引力好似隕石投向質量巨大的恒星。安敘忽然明白了異獸的渴望。
雲層裏的確有東西,能讓它們變得更強的東西。異獸對它的渴望如同教徒朝聖,隻要覲見神就能得到恩賜。
對安敘來說也一樣。
安敘此人,某種程度上說真是十分幸運。如果她沒有那麼不顧後果地使用異能,她的隱患不會這麼早爆發;如果她的隱患沒在此時爆發,她也不會陰差陽錯地得到到第一場雪的饋贈。靈魂中金色的核心破碎了,它像那枚球形閃電一樣炸毀,碎屑卻在奇特的引力下重新聚集。
無數道金線再度浮現,仿佛一隻隻齒輪各司其位。它們十分不穩定,一點心緒波動就能功虧一簣,凡人非得有大智慧大毅力才能在生命岌岌可危之際保持心平氣和。但是安敘,這個從未意識到自己在刀鋒上跳舞的家夥,夢遊般跑過布滿毒蛇的小道。
她正在關注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