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披紗事件”後, 以愛絲特為首的聖潔者們遷去了那片荒野, 從這一天開始, 這些聖潔者再也不頂著從頭披到腳的白紗了。
他們依然戴著鬥篷似的、被安敘認為和修女帽類似的帽子, 但帽子不與白紗相連, 他們也不將之往下扣, 帽簷的陰影頂多遮住額頭。他們依然穿著繡著金色條紋的聖潔白袍, 但在遷徙的途中,他們不要人們為他們拖慢腳步,於是拖地長袍被剪掉下擺, 長長的袖子被挽起,用繩子係住。聖潔者的服裝成了方便在外行走長衫,和不少穿著長袍抵禦風霜雨雪的旅人無異。
與聖潔者同行的人們為此熱淚盈眶, 就像將領與士兵同食同寢一樣, 神所鍾愛的教士為了與他們同步調而做出的犧牲比什麼都能鼓舞士氣。這些信徒們一個個宣誓要為聖潔者大人們拚盡全力,立下要遵循各種戒律的誓言, 聖潔者們知道了, 卻阻止了諸多苦修。
“苛待己身的苦修隻能懲戒自身的罪惡, 拷問自己的心靈, ”聖潔者說, “可若你為此損傷了神恩賜的身體, 使得自己無法參與到建設神的地上國度之中去,這不是本末倒置嗎?這不是另一種自私嗎?”
信徒們恍然大悟,心裏懷著對自私的愧疚, 更賣力地幹起活來。
聖潔者這身便於風餐露宿的服飾並未在到達目的地後消失, 領導者愛絲特宣布,為了紀念這一去荒野建立新教會的朝聖之旅,也為了紀念虔誠的信徒們冒著危險拱衛聖潔者的聖行,從今往後,這個新教會的所有聖潔者都將作此打扮,而最開始的聖潔者白袍則被當做祭袍,隻在彌撒等重要儀式穿戴。
教會可以指廣義上的整個教廷組織,也可以單獨指代一個地區或一個教堂的組織,比如汶伽羅大修道院,也可以被叫成汶伽羅教會。鑒於新教會所在區域本來就有地方教會,再拿地名來命名不太妥當,因而它被定名為“新教會”——可真是個簡單好記的名字。
新教會沒有阿鈴古冊封的主教,領導者愛絲特謙遜地稱自己為“牧首”,這是個不正式的新詞彙,意為並非什麼身份非凡之人,隻是這一群牧羊人中的首領而已。
“新教會”?“牧首”?這些詞彙傳到安敘耳中,讓她笑了起來。不同於隱隱約約有些預感的聰明人,安敘已經看到了某種龐然大物的誕生。她再一次想,愛絲特真的變成了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啊。
引發披紗事件的礦工在歡送典禮結束前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幾乎沒人對那張髒兮兮的臉和弓著背的畏縮模樣留下印象。隨著汶伽羅防線的繁榮,外來者越來越多,以往人人彼此認識的情況再也不會出現,人們不對此感到奇怪。那“礦工”在人們的視線外擦掉臉上的汙跡,脫下襤褸的外套,從不遠處的灌木中掏出一套行頭,眨眼間就成了個挺胸昂首的快活小夥子。這綠眼睛小夥子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像任何一個新汶伽羅人一樣,融入了繁華的街道。
挑大梁的角色由傑伊扮演,此外還有不少夜鶯之喉的探子混在人群中,在人們沒反應過來時率先行禮。氛圍的力量是極其巨大的,在多方策劃下,這事兒水到渠成。
真相並不像信徒們以為的那樣宛如天意,恰恰相反,這正是“人意”謀劃到極致的結果。無論是發生的時機還是發生的形式,主演訴說台詞乃至擺出的姿態,無不經曆了精心推敲。
戰爭之後,白衣天使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們出發的日子正在這愛戴和憧憬發酵的最高點。人們開始體悟到這些聖潔者帶來的改變,又沒精明到看破他們的布局,而在戰後受了他們恩惠(更重要的是擁有武力)的軍隊也已經恢複到了可以站出來維護他們的地步。僵硬的頭腦在日漸富裕的生活與新知識的衝刷下軟化,亞默南別處的陳規還未在這裏的民眾腦中紮根,這可貴的空白,正是愛絲特等待的最佳時機。
調用夜鶯之喉人手的事是愛絲特直接和安敘請求的,之後改服飾定教會名稱等等,安敘倒是後來才聽說。但某些東西並不需要事先知情,她半點都不相信,換下聖潔者的長袍是遷徙途中的權宜之舉。
摘下麵紗,改製長袍,建立新教會,過家家似的自封為編出來的名詞“牧首”……毫無疑問,全部在愛絲特的規劃之中。這計劃絕對不是一兩天裏完成的,她一定預謀已久。
迦勒和夏洛特都為此和提醒過安敘,前者說那夥聖潔者恐怕有不小的野心,後者說得更加具體。“您的威望至高無上,但卻不如在南方的時候。代表教廷的聖潔者們分走了民眾一半的敬意。”夏洛特說,“盡管這些聖潔者目前是我們的盟友,聖潔者愛絲特是伯爵大人的同學,您也不可沒有防人之心啊!時光能讓一個人麵目全非。”
“哪有麵目全非。”安敘隨意地說,“和原來沒多少差別啦。”
夏洛特隻把這句話視為安娜伯爵日常胡扯中的一句,碎碎念著“您心裏有數就好”,無奈地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