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擔起責任來吧, 讓我背負你。
那些一直折磨著安敘的念頭並沒有消失, 它們隻是變輕了。被壓在高高山峰下的人開始試著站起來, 當她嚐試著背負身上的山巒, 她發現這一切並沒有看上去這麼沉重。
就像孩童時期的夢魘, 不知名的鬼怪追攆著她四處逃竄, 背後的魔鬼讓人心驚膽戰, 覺得對方不可戰勝。等到某一天敢於鼓起勇氣回頭,安敘才發現一直追著她的隻是一隻外形拙劣的氣球,一拳就能打扁。恐懼來源於未知, 絕望不過是腦補,倘若不努力一試,你怎麼知道自己贏不了呢?
安敘的靈魂開始舒展。
被凍結的種子緩緩化凍, 冰層不再堅硬得不可破壞。精神領域是相當唯心主義的世界, 當安敘不再作繭自縛,困住她的牢籠也打開了。
鑰匙本來就在她手中。
精神世界的主宰者慢慢收複失地, 她像剛到這個世界時一樣, 努力適應她的精神和身體。最開始是因為什麼穿越到這個世界裏來的?怎麼想都很不可思議啊。或許每個夢境都不完全是夢境, 而是入睡後靈魂的旅行。這一個晚上安敘走得太遠, 不小心迷了路, 再也回不去了。
真相到底是什麼, 已經無從考證。你看世界上這麼多穿越文,有幾篇解釋其中的原理了?安敘花費幾秒鍾思考這個問題,而後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智商不夠的事實。她不再去糾結自己想不出的答案, 也不再自欺欺人地拒絕相信一切無法解釋的現實。
安敘又一次成功地進入了冥想當中。在亞默南進行過不知多少次的冥想幾乎成為了本能, 在她不再抗拒時,靈魂一點點開始掌控精神領域,如同之前進行過的每一次。靈核被挖走,她就試著重新捋順回路,一如最開始進行冥想的時候。最初的最初她一樣沒有靈核,還戴著神罰之鎖,那會兒她可以做到,現在為什麼不行?
起初精神的回路運轉得非常艱澀,與之前的瞬息萬變相比,緩慢得如同蝸牛爬行。安敘覺得自己像在用十多年前的電腦,又像用慣了神級角色後刪號重來,哪裏都顯得不順手。然而隨著她堅持不懈地努力,精神之流從溪流彙成了江河,速度以幾何倍數上升,很快奔流入海。
安敘驚喜地發現,失去靈核與巨鳥身上的戰利品並沒有把她打回原形。幾十年來建立的精神回路已經成型,當她撫平一片片亂流,精神的洪流按照之前形成的慣性運轉起來。她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卻讓剩下的部分融會貫通,完全徹底地收歸她用。
她對精神領域的認識從未像現在這樣條理清晰,好似攻擊去除了光影特效,又降低了速度,反而能清晰地看出進攻軌跡。
精神領域當中,最表層的表現形式是異能,中間串聯的力量是精神力,而最核心的部分並不是靈核,而是靈魂。靈核是凝結出的控製室,方便控製輸出動力,說到底依然是個轉換器。失去了靈核之後,安敘直接用靈魂溝通體內散亂的能量,此時她才驚覺,一直以來她都走錯了路。
要如何說好呢,最開始的奇特力量出現在隕石中,但隕石隻是個載體,等到力量進入生物體內,使用它的最優方式就不再是將它凝結在一個點上——臍帶在母體中為嬰兒提供最初的能量,可在人出生後就成了累贅,膜拜臍帶和肚臍眼都是相當滑稽的事。
隕石帶來的“神力”終歸是外來品,得到它的生物無法直接使用。最好的方式是將“神力”(別人的錢)轉換為自身的靈魂之力(自己的不動產或定期存款),再次一級稀釋為可以靈活動用的精神力(活期存款/支○寶裏的錢),最後變成異能(花出去)。但對最開始得到“神力”的生物而言,這一套轉換方式太過緩慢艱難。
它們直接把這力量凝結成一個核心,而後在其中抽取力量,運用於某種異能。這省卻了漫長的轉化時間,卻讓可以動用的能力固化在一定範圍以內。於是天下的異獸隻能用固定的一兩種天賦異能,天下的異能者空有無限可能,卻隻有固定的本事。巨鳥把砸進它翅膀裏的隕石碎片製成核心了,它除了冰火和強橫肉體外能力平平;綿羊用很長時間消化吃下去的隕石,它的能力固定在迷惑周圍的生物上;諾亞在製造幻術這種精神方麵的能力上出類拔萃,但在真正超出現有等級,成為所謂的神之前,他的力量依然有明顯的短板。
安敘卻有微妙的不同。
她吃掉神靈骨粉後整整四年,神罰之鎖都鎖在她身上。在最初使用雷霆清場以後,安敘既沒有必須立刻使用力量的生存壓力,也沒有急功近利的進取心,因此之後的每一次冥想,她其實都在一點點進行著轉換。這水磨工夫走了四年,雖然後來安敘也走了凝結靈核的歪路,但在這四年裏,已經有不少的“神力”轉換為了她自己的靈魂之力。
所以,安敘雖然最擅長雷電,卻也能將其他異能使用到與她的雷電同樣的強度。所以,安敘雖然被挖走了靈核,她卻依然有卷土重來的機會,不會變成一個廢人。
精神領域中無數流光閃爍,那些雜亂的、在有靈核時被限製不用的力量,漸漸運轉起來,投入到靈魂當中。
安敘的靈魂像一套被閑置許久的中央處理器,隨著能源的注入變得越來越強大。諾亞和安敘自己造成的暗傷在很短的時間內自我修複,很快恢複到了曾經的狀態,甚至比曾經更加圓融飽滿。取巧的捷徑終究不是長久之道,唯有化為己用的才屬於自己。
自我意識不再隔離靈魂與身體,安敘不再保持著“外來者”的自我認知,她的靈魂與安娜.蘇利文的身體之間再無隔閡。隨著回路的運轉,殘存閑置的力量融入到每一根脈絡每一寸血肉,安開始蘇醒。
這是滿月後的第二十五天,天色已晚,探視時間該結束了。克裏斯無聲地歎了口氣,從病床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最後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一看之下,目光定在了那裏。
淺金色頭發的女性和之前一樣靜靜地躺著,但她的雙眼在眼皮下快速地轉動,像在做夢,又像是快要蘇醒。
“安?”克裏斯低聲道。
淡色的睫毛顫了顫。
開始克裏斯以為隻是燈光帶來的色差,隨即他意識到並非如此。醫院裏用著穩定的白熾燈,燈泡不是燭火的橙紅色。無色的光下他看著安敘的臉,視力優秀的騎士發現,那頭淺金色的頭發正在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