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問誇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穀之際。
隅穀者,虞淵也,日所入。
渴欲得飲,赴飲河、渭。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千裏焉。
《山海經》雲:誇父死,棄其杖,而為鄧林。
盧曰:夫人一至以祈道,則去有以契真。若將恃能以求勝,則步影而不及。及其契真也,則形盡平焉;及其追末也,則喪生以見跡。跡之著也,鄧林所以生;真之契也,丘隴所以平也。
政和:變化推遷,莫知其極。鄭人之為秋栢,誇父之生鄧林,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者耶?
範曰:傳稱誇父死,棄其杖而為鄧林,此所謂誇-父是也。逐日於隅穀之際,赴飲於河渭之間,卒焉北走大澤,未至而死。豈非以太自累而不量其力者耶?
大禹曰: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大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
聖人順天地之道,因萬物之性,任其所適,通其逆順,使羣異各得其方,壽夭成得盡其分也。
政和:日月有明故曰照,星辰成列故曰經,四時有序故曰紀,太歲總焉故曰要。神靈所生,言天地之所生,蓋天神而地靈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聖人遊乎萬物之所終始,而通物之所造,故曰:唯聖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夫生者自生,形者自形,明者自明,忽然自爾,固無所因假也。
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迎而壽,自夭者不由禍害,自壽者不由接養。
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自然者,都無所假也。
非聖人之所通也。
聖人不違自然,而萬物自運,豈樂通物哉?自此章以上,皆夏革所告殷湯也。
盧曰:夫形動之物,各有所宜,聖人能順其生以通其道也。然則神識至靈,更無所待,非羣有之所資育,蓋獨運之自然,豈聖人所能通哉?
政和: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豈物物而通之哉?其無待而然者耶?烏識所以然,任其自然付之自爾,蓋樂通物,非聖人也。
範曰:大禹所言則止於有極盡之間,夏革所言則造乎無極盡之外。故或曰:唯聖人能通其道。或曰:非聖人所通。槩而論之,若物之外,若物之內,烏睹其所以異哉?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塗,謬之一國。
遊絕垠之外者,非用心之所逮,故寄言迷謬耳。
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裏。距至也。其國名曰終北,盧曰:終北者,言其極幽極微,玄默之地。
不知際畔之所齊限。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四方悉平,周以喬陟。山之重壟也。
盧曰:玄默之境,無有際畔,風雨鳥獸,羣動所不至也,其中坦然至平而已矣。喬陸者,形器之礙。
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甔音擔。甀音槌頂有口,狀若貟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瀵,山頂之泉曰瀵。臭過蘭椒,味過醪醴。
盧曰:山中喻心,水為慧用,蓋神所瀵出者。
一源分為四埓,注於山下。山上水流日埓。經營一國,無不悉徧。
盧曰:通乎四支,遍乎百體,以周形器。
土氣和,亡劄厲。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幼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遊,不媒不聘;緣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識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數,有喜樂,亡衰老哀苦。
盧曰:百骸九竅,應事而用。不爭不競,不相矜誇;含陰含陽,隨運而用;其道至柔,不衣不食,衰老所不逐,夭壽所不拘。上士勤之,則至其國矣。
其俗好聲,相攜而迭謠,終日不輟音,饑惓則飲神瀵,力誌和平。過則醉,經旬乃醒。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
盧曰:人以氣為生,故曰好聲也。出入之息,故雲不輟。飲食真慧無雜思,故雲醉也。覺慮起又沐其中,故雲澤香。
政和:謬之一國,以明非聖人之所通也。不知際畔之所齊限,則六合之內有不可窮者也。《易》曰:陰陽不測之謂神。在天之時無風雨霜露,在地之氣無鳥獸草木。其民飲神瀵而沐浴焉,則能已饑惓而澤膚色,可以養生,可以盡年,謂之神瀵,是其所以為不可測也。
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禦者,數月乃複。
盧曰:周穆王亦曾至其國矣,不能常止其地,故雲乃複焉。
範曰:姒氏治水土,其跡之所及者遠,而殊陬異域有非足跡之所可至者。故寄言迷謬也。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裏,其去人也,遠矣。其國名曰終北,則造乎歸根複命之地,不知際畔之所齊限則遊乎廣漠無極之野,無風雨霜露則陰陽之氣有所不交,不生鳥獸蟲魚草木則散殊之類有所不育,四方悉平則夷而未嚐陂也,周以喬陟則高而不可踰也。國之中有山,山之頂有口,有水湧出,名曰神瀵,則傳所謂大出尾下者是已。一源分為四好,注於山下,則傳所謂山下有水者是已。經營一國,無不悉遍,則言其周流泛應而善利萬物也。夫然故土無劄傷,物無疵癘。婉而從者無競爭之心,柔而靜者無驕忌之行,不君不臣無長幼之序,不媒不娉無男女之別。緣水而居,不待五穀而食;土氣溫適,不待繒纊衣;躋仁壽之域,無夭傷之苦。飲神瀵而力誌和平,則疏瀹心智,蓋若飲之以和。浴神瀵而膚色脂澤,則滌除塵垢,蓋若洗之以善。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然自失。數月乃複。是又造道未至者如此。
管仲勉齊桓公因遊遼口,俱之其國,幾克舉。
盧曰:管仲能說其處也,故雲:遊遼口;欲往而不能得至,故曰:幾克舉也。
隰朋諫曰:君舍齊國之廣,人民之眾,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滿朝,肆叱則徒卒百萬肆,疑作叱。視撝則諸侯從命,視,疑作指。亦奚羨於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奈何從之?
盧曰:夫俗之君子心所言者,正在於人民、禮義、章服、聲色,是尊貴稱情也。
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
朋之知極於齊國,豈知彼國之巨偉,故管仲孩之也。
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此國自不可得生耳,豈以朋之言故止也。
盧曰:隰朋之所及者,不達於此耳。夷吾雲:以我之所聞,但恐不得如所傳耳。故雲:恐不可知之也。所審如所傳說,往而能到者,則世俗聲色富貴何足戀?禮義忠良何足顧哉?
政和:道惡乎往而不存?故在無者亦道也,在有者亦道也。解心釋形則蔽無廢有,勞形休心則徇有棄無。聖人之於道,一有一無,徼妙並觀,乃無不可。然則戀國之富者固不足以知道,而舍夫種種之民,慕夫不可測之國者亦豈足以得道哉?穆王之意,管仲、隰朋之言,皆未為得也。
範曰:隰朋之為人也,上忘而下不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已若者。其於國有不聞,其於家有不見,仲父固嚐以是為可以屬國哉?然其智適可以治齊而已,故終北之遊遂以為非而諫之。是篇所論,若大禹則深造乎道者,若穆王則涯而反者,若桓公是直望道而未之見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