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再問下去,陶明捏起桌子上放的兩張戲票,嗤地撕一張遞給他:“今晚請你看戲,專區豫劇團,《徐九經升官記》。”
“咱一塊兒走好啦。”他想趁路上的機會再問個究竟。
陶明說:“我得耽擱一會兒哩。”
劉雙低頭一想:“既然要同他坐一塊兒看戲,還愁沒有說話的機會?”拿上票,頭前走了。此時,他昏昏然,飄飄然,渾身輕得如雞毛,似棉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咋來到戲院裏了。直到台子上鑼鼓響了,他的頭腦才冷靜下來。才知道是真正坐在了人民劇院裏,而且是七排十八號這個非常高級的位置。
第一場已經演過了,陶明還沒來,劉雙有點沉不住氣。他急著要問個究竟,雖然陶明說“已經定了”,他總覺得沒吃定心丸似的,他總覺得陶明陰陰陽陽的,知識分子們說話技巧性大,難以琢磨……
那次,開沼氣會議,原商定趙縣長在會議結束時講話,可會議結束的前一天他去行署開會了。臨走時他說:“劉雙啊,我開會去哩,你找其他縣長到會講講吧。”找誰呢?屋裏隻有一個陶縣長。於是,他找陶明,請他去講話。
陶明一聽請他講話,發愁了,不住地用手攏頭發,扶眼鏡:“我不懂這項工作咋講哩?”
“這不要緊,秘書早把講稿擬好了。”他忙將稿子呈上去,“這是根據趙縣長的口味寫的……不知道……”他原本想說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後來改口道,“不知道可以不可以,你再審定。”
陶明接過稿子翻了幾頁,眉頭皺了幾皺,眼睛眨了幾眨,放桌上了。他一見知道是對稿子不滿意,忙問:“需要修改嗎?”
陶明搖搖頭說:“不用。”又隨便問了一些會議情況就了了。
第二天上午,陶明按時到會。會議開始時,他先講了一段開場白:“陶縣長對沼氣工作十分重視,今天在百忙之中抽時間來給我們作指示,我們鼓掌歡迎。”說著帶頭鼓起掌。
好一會兒,陶明才開腔:“先聲明三點,第一點,我不是在百忙之中,而是一忙也不忙;第二點,說我對沼氣十分重視不是真話,大家知道,我沒管這項工作,今天來講話也是被‘逼上梁山’;第三,我講點意見,供大家參考,算不上指示……”
起初,他以為陶明是講幾句笑話,也跟著笑。後來,見陶明拋開稿子,講的話完全不是他們希望講的話,他慌了,忙以倒茶為名湊過去,耳語道:“是不是按稿子……”
陶明眉頭皺了一皺,眼睛眨了一眨,說:“我講我的話。那講稿還是等趙縣長回來他講。”
“這徐九經演得漂亮吧?”
他愣怔著一瞅,不知道陶明什麼時候坐到了身旁。
台上,正演到徐九經離開玉田縣,赴大理寺任正卿一場。此時的徐九經是雄心勃勃,得意洋洋,搖頭擺耳,油腔滑調,脆活至極。惹得觀眾哄哄笑。
他不以為然,評價道:“唱腔可以,走勢不好,有兩步都沒踏到鼓點上。”
總算等到了演出休息時,他約陶明去劇院外乘涼,趁機會再問問陶明,不問清心裏總覺不踏實。到了休息室門口,陶明又進去同別人談話去了,好似有意躲著他。又開演了,雖然又坐到一塊兒,前後左右都是人,不便問哩。
好不容易熬到散戲,回家的路上,他問陶明:“什麼時候下調令?”
“下什麼調令?”陶明不解地問。
噫,他咋又裝起糊塗?劉雙苦笑著說:“調萍萍來當打字員嘛。”
“啊。”陶明如夢初醒,淡淡一笑,說,“我們研究了,萍萍的年齡、性格、愛好都不適合當打字員,已決定挑選一名二十歲以內的中專畢業的女學生來幹這事兒。”
如同一盆涼水澆到劉雙的頭上,他茫然地望著陶明:“原來是這麼定的?”他一顆心如掉進冰窖裏,涼透了。他的腦門烘烘發熱,可能是血壓又升高了。頓了一會兒,他用埋怨和責備的語氣說:“我就不相信,隻要你點頭還能通不過?”
陶明一把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我的頭不能亂點呀!我們在這個首腦機關工作,就好比演員在舞台上演戲,千百雙眼睛在盯著,稍有偏差,觀眾就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徐九經一個腳步沒踏到鼓點上,就被你發現了。”
“哎呀!”他覺得陶明簡直可笑,不知道官是咋當哩,“演戲畢竟是演戲。”
“你想想,我一上台就講人情,亂點頭,群眾要不摘我的烏紗帽才怪哩!”
“唔。”他點點頭,明白了,“說半天,他是怕丟烏紗帽啊!可不,人家才當官,還沒過癮,不比咱這老家夥,啥官不官的,好吧!”他一尥蹶走了。走好遠才扭回頭,看見陶明愣愣地站在路燈下,他從鼻孔裏“哼”一聲,“你當個縣長有啥了不起,到中央也隻相當於生產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