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夏天劉雙就離職休養了。每日和老夫人一起喂雞、種菜、聽收音機、打太極拳,生活過得挺舒服,身子也不虛了,臉色也紅潤了。隻是一想到女兒萍萍還在林場當林工,心裏就像墜塊鉛,夫人總是嘮叨:“你是個活人嘛,現在又有空兒,就不會跑跑找找?”他總是無奈地搖搖頭,歎口氣,念叨著阿慶嫂那句話:人一走,茶就涼。現在離休了,一沒職,二沒權,不能給人辦事,人能給你啥?每提及女兒的事,他總免不了生陶副縣長的氣:“真是翻臉不認人喲!”
這天傍晚,他和夫人正在陽台上下彈子跳棋,瞅見一個戴眼鏡的人朝他家走來。“那不是陶明嗎?”他心裏一怔,“他來幹什麼?我不見他。”他對夫人說:“姓陶的來了,你就說我不在家。”說完,身子一扭,躲進了套間裏。
果真是陶明來了。他一進門就問:“劉主任呢?”
“出去啦!”夫人回答。
“入夏來他身體好吧?”
“勞你費心。”
“總是說來看他,總是顧不上。”聽話音陶明覺得很抱歉。
“你多大個縣長,多忙哩。”話裏帶刺。
“萍萍近來回家沒?”陶明又問。
“我都把這個死妮子忘了,你還惦記著。”
“她很有前途啊!”
“屁,連個打字員都當不上。”
劉雙在屋裏聽見,暗暗高興,心裏說:“好,就這樣對付他。”
“哦,你剛才和誰在下棋?”陶明問。
“沒……沒……啊……是西院的……”
“這房子熱嗎?”頓一會兒。陶明問。
“熱得厲害,像一盆火。”劉夫人說。
“唔,得進去看看哩。”
“別……別……屋裏有跳蚤。”
劉夫人慌忙阻攔,卻阻攔不住,陶明硬要進。
糟糕!角門忘了關。已經來不及再關了,劉雙忙躺倒在床上。可是,陶明已經撩開門簾進來了,劉雙十分尷尬地說:“是陶縣長,我還沒聽清聲音哩。”
陶明睃他一眼:“喊我縣長能解你的恨?其實我並不怕這樣喊,我就是縣長嘛。”
劉雙勾下頭,紅了臉。
“大熱天躺屋裏,捂醬饃?”陶明說。
“昨晚下樓扭著了腰。”劉雙自己也不知道咋能突然編這句謊話。
“老上司在屋躺著害病,也不讓我進來瞧瞧。”陶明望著劉夫人,責備道。
劉夫人笑笑:“怕你知道了,惦記他。”
陶明笑了,說劉雙:“起來吧,咱倆坐坐。”
“你坐,你坐,我就躺著,躺著舒服。”
陶明“噗”笑了:“喝酒的意思。”
一說喝酒,劉雙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翻白他一眼,淡淡說:“沒酒。”
“咱自帶著哩。”陶明從手提兜內掏出一瓶杜康酒,“杜康酒,劉伶醉,一醉三年,聽說過嗎?據說這酒多年失傳,田中角榮訪華,向周總理提出喝這種酒,才又恢複了生產。”
劉雙眼翻翻他:噫,當幾天縣長可也成了“酒上通”?哼,這酒說不定還是別人送他的,那時候女兒的事他不給辦,說不定是沒給他送酒的原因。他現在來挖苦我哩?待我探問探問這酒是不是他買的。於是,他問:“多少錢一瓶?”
“二元四角五分。”陶明很流利地回答。他將酒瓶往桌子上一擱,“一天半的工資搭進去了,說實話,今晚你該請客。”
“我請什麼客?”劉雙一愣。
陶明笑嗬嗬地望著他說:“今晚來給你報喜哩。”
“給我報什麼喜?”劉雙半信半疑的目光閃來閃去。
“咋,你不相信?”陶明掏出一本印著彩色封麵的《希望》文學月刊翻給劉雙看。那上麵有一篇短篇小說,標題是《父親,我的父親》,作者署名劉萍萍。劉雙興奮得紅了臉,但又不十分相信:“不會,她沒有這種本事,很可能是重名重姓。”
“就是她。”陶明說,“文化館已打報告要她去文藝創作室工作了。”
“那能行?她是個林業工人,能進那部門?”好事臨頭,他卻不相信了。
“當然可以。”陶明回答得很幹脆,“人盡其才嘛!她做打字員不行,做這個工作是可以的。”
劉雙激動得雙眼湧出了淚花花。接著,他一躍跳下床。
陶明忙上去攙他:“你的腰?”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本沒有事……”他先給老伴下令做下酒菜,而後打開櫃子取出一瓶“西鳳”酒,“來吧,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咱一醉方休。”
陶明笑笑:“請包涵,隻幹三杯,今晚還有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