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好皇帝劉病已不過才四十三歲。四十三歲,多好的壯年,劉病已卻感覺自己活不長了。莊子說,人從無中來,又回無中去,順其自然,應該鼓盆而歌。但是對劉病已來說,重要的似乎不是生死糾結,而是國家社稷。他走了沒關係,留下這麼大的家,他很不放心。
準確地說,他還不是放心不下這個家,而是不放心即將接他班的新當家。那個新當家,就是太子劉奭。
劉奭是劉病已和許皇後的愛情結晶,這孩子命挺好,出生不久,老爹就當了皇帝,八歲時就被立了太子。
命好隻是當皇帝的先決條件。在漢朝,要想當好皇帝,當然還要具備諸多後天因素。比如,治國的基本能力與素養,這是一項技術性的活兒,必須長期實踐與磨煉,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劉病已本人就是這樣,一年年、一步步才練成了蓋世神功。
然而劉病已很遺憾。因為他的神功,太子根本就練不了,不是那塊兒料。
冥冥之中,好像都是上天的安排。劉奭小時候,腦袋好使,反應靈活,沒啥異樣。可是長大後,劉病已卻發現,劉奭最大的問題,就是柔仁好儒。
從古到今,從中國到外國,所謂理念治國,等同於技術手段。自漢武大帝以來,儒家思想基本上已升格為國家治國理念。劉徹好儒,但不迷信儒。在他看來,儒家深入人心,但不實用。不實用,那是因為儒士多數都很迂腐,還特喜歡複古。在他們眼裏,所謂賢人政治的最高境界,就是三皇五帝時代的事。
所以,劉徹認為,僅以儒家治國,很不靠譜。在他看來,最實用的治國手段,就是王道霸道兼之。提倡王道的人就是儒家,喊霸道口號的人,則是法家。法家就像建築工,沒有它就修不成房子;儒家就像是粉刷工,沒有它來裝修,房子就不好看。
道理似乎很淺,說起來話也不長,但劉奭就是不懂。劉病已在位時,殺過的高官也不算少,牛人有趙廣漢、韓延壽、楊惲等。有一次,劉奭就此向劉病已進了一言,說道:“陛下您用刑太冷酷,為什麼不多用一些儒生來治國呢?”
劉病已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他大聲喝道:“小子,你整天讀書,是不是讀傻了呀?漢朝自立國以來,治國自有製度,都是霸道王道一起來。儒者好古非今,不達時宜,如果重用儒者,純用德教,那天下還能守得住嗎?”
劉病已罵著,覺得罵得還不過癮,又搖頭歎息一聲:“亂我家者,太子也!”
是啊,照此發展下去,丟掉漢朝天下的,可能就是劉奭這個不肖子了。一想到這,劉病已就發愁,於是他就想,要不要把劉奭這個膿包換掉呢?
事實上,劉病已是想換人了。他已經物色了一個好人選,這就是淮陽王劉欽。劉欽老媽姓張,母因子貴,迅速得到劉病已寵幸。
然而不久,劉病已又打消了換太子的念頭。不為別的,隻為了許皇後。
許皇後是劉病已在民間流浪時,張賀做媒好上的。劉病已跟許皇後感情一直很好,隻可惜這女人沒有好命,被霍顯派人下毒毒死了。一想到許皇後早早升天,丟下劉奭這麼一個可憐兒,劉病已內心總不禁起波瀾。唉,看在許皇後的分上,不換了吧。
這年,太子劉奭二十七歲。在漢朝,二十七歲的男人,都是爸爸身份的人了。想當初,漢武大帝十七歲就登基,修明堂,罷丞相,大有一番作為;想當初,老爹劉病已,十八歲被霍大將軍派人從地方召到中央,忍辱負重多年,終於搞死霍氏家族,坐穩了屁股。
可劉奭身體是壯年的,腦袋裏的思想,卻還停留在十五歲以前。為了解決劉奭腦袋不夠用的問題,劉病已找到了解決辦法。他的辦法很舊,卻很管用。
這個辦法,之前劉徹用過一次,那就是托孤。
要托孤,就要找幾個比較靠譜的人。劉病已想到了三個人,他們分別是史高、蕭望之、周堪。史高是劉病已的表叔,時任侍中,靠譜;蕭望之,時任太子太傅;周堪,時任太子少傅,經過多年考驗,也靠譜。
既然靠譜了,那就叫來說事吧。
不久,劉病已把以上三人,召到病床前。然後宣布:樂陵侯史高,封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蕭望之,封為前將軍兼光祿勳;周堪,拜為光祿大夫。三位接遺詔,共同輔佐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