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往哪裏?耿恭已經想好了一個地方。它的名字,就叫疏勒城。
有必要強調一下,西域有一個國家,叫疏勒國。但疏勒城不是疏勒國,疏勒城在車師後國境內,距離疏勒國還不是一般的遙遠。兩者之間,隔著天山,還隔著塔克拉瑪幹沙漠。
耿恭之所以選中疏勒城為屯兵之地,是因為這裏有一樣異常珍貴的東西。在荒涼的西域,沒有比水更珍貴的東西了。疏勒城下,有一條溪流經過,天然的護城河。水能解渴,還能稍為攔住騎兵的攻擊,是謂一舉兩得。
夏天,五月,耿恭抵達疏勒城。果然不出所料,兩個月後,北匈奴狼又來覓食了。
既然來了,那就打吧。北匈奴並沒想到,耿恭抵達疏勒城後,已經於城中招募數千人。北匈奴兵臨城下,耿恭就放馬出城,直接攻擊。
這一戰,北匈奴再次被擊潰,各自逃散。經過兩次失敗教訓,北匈奴這才發現,要想對付耿恭這等猛人,人多打人少根本不是解決問題之道。辦法隻有一個,就是智取。
香港黑社會題材電影裏的大哥,常常感歎道,以前出來混的,都是打打殺殺;現在不行了,必須多用點腦子。無論什麼時候,多動點腦子,還是比多動手腳管用。
事實證明,遇事多拍腦袋,還是管用的。北匈奴摸摸腦袋,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對付耿恭的好計。
耿恭以為,靠著城外的溪河,就算與北匈奴鬥到天荒地老也不怕。問題是,如果北匈奴把河堵住了呢,你耿恭靠什麼來鬥?沒有水吃,不要說人,牛馬羊,通通都要死掉。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軍事漏洞。很不幸,北匈奴人已經狠狠地捏住了耿恭的軟肋。
被漢軍擊散的北匈奴人,於疏勒城溪流上遊集合,堵斷河流。弄完截流工程後,個個心頭都出了一口惡氣。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失去了河水,耿恭能熬得過這個炎熱的夏天。
北匈奴果然將耿恭命脈死死捏住了。數日後,疏勒城開始缺水了。這時,老天也不作美了,沒有下雨,漢軍找不到水喝。眾人都想到打井,可穿井許久,井口深不見底,依然不見水。
這下子麻煩大了。
饑渴難耐的士兵,將馬糞堆起來榨水汁解渴。要知道,在一個沒有優樂美、可樂、雪碧的時代裏,他們喝的不是馬糞汁,而是毅力、堅強。在蒼茫西域大地上,人是很難鬥得過天地的。果然是這樣嗎?
耿恭不禁仰天歎息,叫道:“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湧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
耿恭這話的意思是說,想當年,貳師將軍趙廣利征西域時,饑渴難耐時,拔刀刺山,都有泉水流出;今天漢朝恩威並行,德施西域,難道真的將我們困於絕境而不能自拔了嗎?
不,路是走出來的,水是靠挖出來的;心才是最強大的地方,隻要擁有信心,就會有希望。想到這裏,耿恭修整衣服,朝著深井下跪,拜首祈禱。
耿恭那種對死的畏懼,以及對生的渴望表情,深深地打動了所有人。屬將及士兵們再次拿起鐵器,互相鼓氣,繼續朝深井挖土。
沒挖多久,突然從井裏傳出來呼聲——水,有水了。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出。當第一桶水打上井時,漢軍吏士齊呼萬歲。
天無絕人之路,耿恭終於見證了生命的奇跡。等大家都解渴後,耿恭派人提幾桶水,到城上潑潑。耿恭是潑給北匈奴人看的。他就要告訴匈奴人,你截我的水,卻絕不了我的路。漢德神明,你們就認了吧。
北匈奴真的認了。
當他們看到漢軍把嘩啦啦的水,歡呼著從牆上潑下來時,頓然萎靡一片。神明,這是一批神明保佑的可怕之人。他們看了好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了,隻好灰溜溜地撤軍了。
勝利,永遠屬於堅強不屈的人。包括耿恭在內,可能都以為,他們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隻要用心開墾,未來將屬於他們。
他們都錯了。壞的日子,剛剛結束,更壞的日子,還在前頭。不久,一個極壞的消息,將嚴重毀滅耿恭等人重建西域的夢想。
公元75年,八月六日。這個日子,距離耿恭在千裏之遙的西域擊退北匈奴僅隔數日。就在這天,對於一個曾經到西域戰鬥,或正在西域奮鬥的將士相當重要的人物走了。這個人,就是讚助北伐匈奴,西征西域的皇帝劉莊。
劉莊崩前,留下詔書,不建寢殿,不設祭廟。一切從簡辦事,牌位就擺在皇太後陰麗華寢殿儲放衣服的房間裏。不張揚,忌奢侈,劉莊的一生猶如一句質樸的詩句:他悄悄地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正如他悄悄地來。
漢朝人總結劉莊一生的政治遺產,有許多是可圈可點的,其中最為士人稱讚的,可能就是兩個“凡是”思想:凡是劉秀製定的規章製度,一律不做任何變動;凡是外戚,一個都不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