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南大隊和其他地方一樣都辦起了公共食堂,著實讓人們高興。那天上午,大隊請了縣青年晉劇團在戲台上演了幾出折子戲。有“斬子”、“夜奔”、“二進宮”。因為是白天,名角也不出來,看的人不甚多。多數人等著晚上看張鳴琴的“下河東”和“蘆花”。李二嫂是戲迷,一早就拉上有鳳去湊熱鬧。
楠生在家看書。快到吃飯時分,他聽到窗外人們雜遝的足步聲,約莫戲完了。不一會,有鳳打起門簾,引進一個人來。來人個高、臉長。最引人注目的是隻有一隻耳朵,另一隻沒有耳廓隆,中間也沒有耳朵眼。他進門四處瞅了瞅說:“房子不賴,明明亮亮。知道你們在這裏,早就來看你們啦。”
有鳳對楠生說:“這是你老舅舅,在劇團。不是今兒看戲,還見不到呢。”
楠生放下書,詫異地眨了眨眼。
有鳳對來人說:“咱家孩兒們臉皮薄,怕見生人,沒禮數。”
說話間,街上傳來急促的哨子聲,有人高聲叫道:“吃飯啦!快到公共食堂去,遲了就沒座啦!”
有鳳說:“今兒頭天開張,不知吃甚哩。”說著,他們一起出了門。
食堂就在跟前。裏麵擺著十來張方桌,桌旁有長條板凳。在靠北頭有通長一溜木頭板子隔起來。隔板上有幾個大格子。從格子裏能看到裏麵忙著弄飯的人。
楠生們剛進去,隨後就進來唱戲的人手。楠生老舅舅湊過去和他們坐到了一塊。楠生也被陳明柱拉過去和明柱他大以及那茂喜、杜澤申坐到了一桌。菜很快端上來,有煎炒煮炸,燒燴白煮,各色各樣,擺滿桌子。有人說掌勺的大廚是從縣裏大館子請來的,為的是食堂開張頭一天,又有縣劇團的人,吃賴了怕丟人。明柱他大也是身高馬大,紫紅臉瞠。他自個兒大口吃菜,還不忘時時給楠生他們幾個同學夾。快吃完菜時,有人端來一臉盆壓河澇麵和一大碗肉炸醬,一大盤剝了皮的蒜和洗淨的蔥段。明柱站起來,給每人撈了一碗。茂喜悄悄對楠生說:“在這裏吃飯真美氣。油水大,能吃飽。”杜澤申也吃得滿頭是汗,連聲說美。
晚上是正兒八經的好戲。名角張鳴琴原先在楠生家對麵住,和有鳳慣熟。最近聽說要往地區劇團調。她身材高大,嗓門宏亮,扮的須生剛強、帥氣。《下河東》是她的拿手戲,她扮的趙匡胤被遼兵圍住後,唱到“悔恨誤聽奸臣話,錯斬忠良將一員”這一大段時,鏗鏘有力,回腸蕩氣,引出多少掌聲。在《蘆花》中,她如泣如訴地痛斥娘子一段,引得多少人淚流滿麵。
楠生被他老舅舅引到台上,坐到邊上一個戲箱上。戲台兩頭明柱上掛著兩盞汽燈,照得演員們真真切切。看戲的人山人海,不僅有本村人,還有鄰近村的人。人們擁來擁去,高聲喝采。可惜戲台前霸著一些年輕後生,不正經看戲,故意擁擠女人們。人們不時發出尖叫責罵聲。時不時還有賴小子打著口哨,以引起女人們的注意。楠生看不過去,戲還沒完,就回家看書去了。
當晚,楠生老舅舅就住到他家。第二天臨走時告楠生說:“以後你想看戲,晚上從劇團的後門進來,就說尋找我有事。”楠生今兒看戲,看出了點門道。特別是他老舅舅吹的嗩呐聲,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像樹林裏的鳥叫聲,讓人賞心悅目。他高興地對著他老舅舅連聲“嗯”著。
人們在公共食堂吃了有三、兩個月飯,有的說家有老人小孩殘廢病人不能來吃。有的說要出門要趕活計和吃飯時間錯不開。吃是不能來,不吃又白不吃,理不通。於是改成了打飯,就是一家每天去一兩個人,拿上盆子碗去舀上飯回家吃。份量按人頭舀,夠吃不夠吃,隨你。再後來,可能人們吃膩了,就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把份飯改成發麵、發油、發菜。各家每天去領,回家想吃甚做甚。
楠生院裏有四家人,吃的飯不盡相同。北房曾六家,一兒一女四口人。曾六和敬禹前三年就入了縣手工業聯社管轄的建築工程隊。敬禹在工程隊的泥工組,曾六在木工組。兩人都是大師傅,吃一樣的商品糧,賺一樣的票子。敬禹家已有三兒四女,全家九口人,生活自然比不上曾六家。曾六家婆姨好吃炒雞蛋,成天炒得雞蛋“嗞溜溜”響,香味飄滿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