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愛上收音機裏的聲音(2 / 2)

又耐心等待了兩年。兩年間,打過幾次電話給他,東拉西扯地漫談,再傻的人也能知道我的意思了。電影《英雄》上映的時候,我鼓足勇氣約他去看。看後一起吃飯。坐在餐桌那頭的他,嚴肅地說:“跟你說件事……”我的頭懵了一下,猜他一定說別再打擾我了。他說:“這頓飯我請,不然以後咱們就別再交往了。”

這一次他講了很多。他說他在單位是不如意的,這導致他在電台特立獨行,看見領導“我願意搭理他們才搭理,不願意搭理就不理他們”。他在國外進修不乏追求者,還都是外國人。白俄女孩知道他不是外交官後不了了之,而日本女同學雖然對他極其愛慕,但他討厭日本人,堅決地拒絕了。他上次提到的對單位女孩的追求也以悲劇告終:“那個女孩給我寫了個紙條,讓我別再騷擾她。”心高氣盛的他說:“她這樣,我還真不想再理她了。”然而,我也沒有聽出自己有希望,他說:“我覺得挺對不起你的……”

我覺得他這個人非常獨特,可是自己心裏也漸漸陷入絕望。他更為了絕我之望,說:“有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在部隊醫院工作的軍人,談著挺不錯的。”我平靜地問:“哦,幹嗎的,醫生?護士?”他沒有回答。

錢冰馳內心未必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狂傲,所以我總感覺他是個沉重而壓抑的人。看完電影,回來的路上,我邀請他順便到我家做客。看到路上的黑車,他感慨道:“我覺得自己業餘時間也可以去當個黑車司機,掙的未必比我的工資少。”他的神色黯然比起播音時的倨傲和不屑,簡直判若兩人。我幾乎有點無話可說,為他有這種想法而驚訝。

我媽也正好在家,這個下午,我們三人像認識很久,隨便閑聊起來。錢冰馳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喪父了,母親拉扯他們幾個孩子長大非常不容易。他大學畢業的時候,被保送上研究生。正趕上北京來的電台招播音員,他陪同學去應試,自己也漫不經心地試了一把,居然就被看中了。比起上研究生,到北京工作,前景要好得多,也能及早掙錢養家,於是他就來到北京,當起了播音員。說到房子,他坦誠道:“我的房子是分的,老舊又小,跟這房子比起來簡直不是房子。”他坐在沙發裏,穿著灰藍色半新不舊的毛衣,跟鄰家大哥沒什麼區別。閉著眼睛聽,還是那個收音機裏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已經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沒有什麼自信的人。他說:“我除了會說外語,啥也不是。”

當他傍晚告辭後,我心裏十分奇怪,為什麼這樣一個紙老虎就不能接納我呢?也許,三四十歲的人麵對自己的婚姻都十分固執,一定要找到那個盡善盡美的人,而不肯做任何妥協?他是如此,我何嚐不是這樣?難怪他說我倆很像,簡直一個是男人版,一個是女人版。

晚上10點,準時打開收音機,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狂妄,倦怠,不高興,不耐煩,一切負麵的情緒都沒有好轉的跡象,他又戴上了狂人的麵具,再不是那個想開黑車補貼生活的小人物。

我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又陷入了無望的單戀之中。

無聊中,翻開身邊的書,馮至的老詩《無花果》躍然眼前,看得我淚水漣漣:

看這陰暗的、棕綠的果實,

它從不曾開過緋紅的花朵,

正如我思念你,寫出許多詩句,

我們卻不曾花一般地愛過。

若想嚐,就請嚐一嚐吧!

比不起你喜愛的桃梨蘋果;

我的詩也沒有悅耳的聲音,

讀起來,舌根都會感到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