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初在創造人類的時候播下了弑神者的種子,指望有人能刺穿我的胸口。”祂低下頭看著右手心越來越黯淡的金光,笑得有些無奈,“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弑神者。那些種子在他們身上大麵積地發芽,讓他們原本單純的信仰分崩離析的時候,就剝奪了我生存的根基,法力的來源。可惜這一點,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
“算啦算啦,我現在也懶怠費力氣罵你了。”魔撐起身子,指指自己的身前身後,“趁我們還有點力氣,想想用什麼法子趕走那些新來的家夥。”
“沒有法子,他們每一個都是我的一部分,隻是摻和了些別的東西。”祂淡淡地說,“當我消亡之後,他們合起來,也能囊括全部的神性。”
“可是就因為摻和了別的東西,他們就是偽神!”魔不甘心地追問,“你就這樣放過他們?不如我們聯手,拚個魚死網破!”
“你又來誘導我了,不過別忘了,我永遠不會接受你的慫恿,給人類帶來混亂和災禍。”祂慧黠地看著沮喪的魔回答。
“一句話,看到人類的愚昧無知以後,你現在到底還想不想死了?”魔氣急敗壞地吼道。
“我確實有些不放心,不過幸虧在我回來之前,我看到了人類糾正自己傾斜的命運之輪的力量——真不愧是我創造出來的最好作品。”祂得意地笑起來,“我打賭你永遠也創造不出來,你除了破壞,沒有別的想象力。”
“聽,那幫占據了你的神位的家夥正在嘲笑你,而你居然還自以為是地說笑話!”魔用額頭撞著鏡子,欲哭無淚,“你去死吧,別告訴別人我認識你。”
“那些偽神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自然也隻能靠他們自己去消滅。可是別灰心,老朋友,神創造了人,將弑神的種子撒播在他們身上,卻也同時埋藏下了讓神複活的力量。”說到這裏,祂哀憫地看著悲痛欲絕的魔,露出了寂滅前最寧定的微笑,聲音越來越微弱,“我知道你不相信他們能夠複活我,因為絕對的真理屬於神,人類永遠無法達到。可是神與魔最大的不同,是神在最絕望的時候,仍然保留著最後的希望——不錯,人類永遠無法達到絕對真理,但是他們可以無限接近。”
樂樂今年四歲,在幼兒園上中班。每天保姆接送她的時候,都會經過世紀公園。
公園裏有一個湖,湖邊有很多木頭做的長椅。年輕的保姆在長椅上和男朋友約會時,會放任樂樂在湖邊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爬著玩。
那個老爺爺就是在樂樂不小心快要掉進湖裏的時候出現的,他把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抱在懷裏,從口袋裏掏出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像會說話的小鳥啊,會動的漫畫啊,能吹大泡泡的泡泡機啊,終於把小姑娘逗得笑起來。
從此以後,樂樂一有機會就在世紀公園的長椅邊找老爺爺玩。老爺爺的口袋就是個百寶箱,什麼都可以從裏麵鑽出來,可是樂樂自己拉開老爺爺口袋往裏看時,卻什麼都看不到。
對於父母離異的樂樂來說,老爺爺成了她童年和少年時光裏最親的親人,也是最睿智最淵博的導師。當很多年後她拿到了遠方大學的入學通知書,她第一個動作就是拔腿跑到世紀公園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老爺爺。
這個時候的老爺爺已經很老了,卻依舊不肯告訴樂樂他的住址和身份。麵對即將啟程前往大學報到的樂樂,這一次老爺爺的禮物不再是從口袋裏掏出來,而是攤開了他很少放開的右手——掌心中,是一點金色的光,仿佛一輪小小的太陽,用一條細細的鏈子穿起來。
“戴上它,就永不會讓你盲目。”老爺爺似乎想要親自把鏈子給樂樂掛上,手臂卻已經沒有力氣抬起來。
大學的第一個假期,樂樂一回到家,就匆匆忙忙帶著禮物去世紀公園找老爺爺,滿心歡喜地想要告訴他自己加入了紅十字會,學會了好多救護本領。可是老爺爺不再像以往那樣,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等她。
“你要找的就是那個老頭嗎?”公園管理員認識樂樂,主動走了過來。
樂樂忙不迭地點頭。
“他已經死了,就是坐在這個椅子上死的。”管理員說,“由於無人認領,就由民政局出麵,拉去火化了。我知道你是他的親屬,可是那個時候你去哪裏了啊,我們根本找不到你……”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樂樂攥著脖子上的掛飾,慢慢走開去,眼淚不斷地落下來。
“現在的人啊,對老人家真是不孝……”旁人的議論隱隱約約地傳過來,樂樂卻沒有分辨,因為從戴上那點金光開始,她就明白了老爺爺的身份,也明白了他把這枚小小的太陽送給自己的初衷。樂樂早已下定決心,用自己的心血把這點光芒不斷捂熱捂亮,讓它可以照亮更多人盲目的迷茫的絕望的眼睛。神雖然已經死了,可人類要堅持的,還有很多。
2007-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