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來十堰看我時我已經是一個判了死緩的犯人。我對警察說如果你們能讓我再見一次我娘,我就不上訴。
我的這個願望得到了滿足。
我看著我的有些臃腫的娘,我已經戴上了腳鐐手銬。我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僅剩的一個腰子運轉正常,我的臉上因為牢裏生活不錯還有了點紅潤,頭上因為剃光了閃閃發光。我娘一見到我就對我大聲質問,估計路上早就想好了:
“我給了你錢,你為什麼還要殺人?你為什麼不回去?”
娘的厲聲一如既往,此刻不過是想給自己壯聲勢。她並不想跑上前來一把抱住我,喚我的名字:“娃兒,貴娃兒呀,你是怎麼回事?”她離我很遠。我站在那裏,腳下沉重,雙手被銬著,似乎沒有人同情我。因為我是個殺人犯。我看著我的母親,尋找著兒時的記憶,企圖讓自己的情緒調動起來。我甚至想過向娘跪下來,請求她原諒。因為我殺了人,沒能成為一個好人。可是我沒有跪下來,心如止水。我已不再幻想,也知足常樂,並且不再激動,對這個世界。
那時候我在十堰的監獄裏。我看到母親,看到旁邊站著的那個極與我相像的傻弟,同母異父的傻弟——過去他叫我舅。我在兒時的記憶中浮遊,還有那無數次夢中的影像。我在恍惚的見麵中還是依稀分辨出了那個我日思夜想的母親的身影。
說實話,我現在希望她會盡棄前嫌,在唐所長和十堰警察大力的促成下,慫恿下,捏合下,她會軟下心來,目光不再冰涼,心中突回愛意,抱著我,哭著;我也會抱著她,哭著,兩人都有淚水,然後我會靠在她懷裏,或是肩頭,握著她的手,聽她說話,或者什麼也不說,臉上露出那種失而複得的歉意。我甚至惡毒地想,要她再給我吃一次奶,然後,我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一口咬掉她的奶頭!
我就這麼做,讓世界震驚,我恨她,恨這個母親,是她毀了我的一切。她給了我的生命,卻沒有給我愛;她給了我夢,卻讓夢想破碎了;她給了我錢,卻對我進行了汙辱;她是受害者,卻將更深的傷害加害於我——她的娃子。
促成這事的還有電視台的人,那些說動了我娘的人。
“您看,伍場長,他是您的親生兒子,他現在這個樣子了,還想見您一麵。他雖然殺了人,他也被人打壞了一個腎髒,差一點死了。今天他腳鐐手銬,隻有做母親的才能給他最好的安慰和溫暖,還有鼓勵,能使他回頭是岸,重新做人。”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我娘堅持這麼說。她隻抱著她後來的兒子,那個傻兒。那個傻兒呆呆地看著我。
“無論怎麼她也是您生的,這份血緣關係是無法割斷的,血濃於水。”
“我沒有教他殺人,他五歲我就離開了……”
“可是您這個兒子對我們說,自那以後,他就每每天天地想您,想您能重新回到神農架,回到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