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每神馳足下,以室遠為恨,賢弟若不棄,瞻願拜下風,使瞻久而不聞其香,則生平之願足矣。”這一片言語,說得竇忠毛骨豁然,好不快活也。說道:“末弟素性遇懦,仁兄過獎,使弟名實不稱。愧甚,愧甚!”曹瞻遂起身向楊知縣作一長揖,又向竇忠也作一長揖,說道:“我等卜期再會,蘭集賦詩,表末弟忱意。隻是今日之事,要看我的薄麵,恕過了罷。明日我等好去開懷暢飲。”楊知縣道:“憑曹先生分付了就是。”曹瞻道:“王公說過了的,明日彩觴陪罪。”竇忠道:“我們也不吃他的酒,也不進他的衙門,就到先生寓所來,侯先生罷。”曹瞻道:“最妙,最妙。”起身拱手稱謝,欲回王知府口信。楊知縣同八個孝廉送出公館門外。曹瞻上了轎子,抬進府堂,故作辛苦勞倦之態。王知府接著,忙問事情如何?曹師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府聽了大喜,忙排酒酬勞。曹師略略飲了數杯,辭知府而去。次日,與知縣歡呼飲酒不表。
過了二日,知府傳楊縣令進衙,慰以好言,就發八角伸薦文書,又每人贈儀程銀子五十兩。八位幸廉方進府叩謝,王知府設酒餞行,催促八人作速進京,以副聖意。於是楊知縣率八人回西陵而去。
再說朱若虛回到家中,就有許多親友臨門相賀,李福、劉東儼然一宦家官長。朱若虛擇了吉日,拜別祖先,囑咐妻兒好些言語,隻帶李福作伴,馬上插一麵黃旗,上書:“奉旨吏部候選”,望京都進發。正是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漸於骨肉遠,轉與童仆親。後人有詩曰:
新起茅簷壁未幹,馬蹄催我上長安。
兒童隻道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難。
千裏關山千裏念,一番風雨一番寒。
何如靜坐短窗下,翠竹蒼鬆盡日閑。
主仆二人在路上行了五六日,看過數縣風景古跡。有時高興吟詩,有時憑今吊古。這長安大道,生隨風卷,驢屎馬溺之氣襲人口鼻。回思在家之時,何等清閑,未免有些傷感。又想起男子誌在四方,恨不得插翅騰空,霎時便到長安。家人李福巴不得趕著八人,一路同行。朱著虛見竇忠一派富貴氣象,李逢吉等十分巴結,所以訪親問友,故意遲延在後。
一日,行至南陽地界,詢及土人,離城隻有五十餘裏。若虛思進城歇息,策馬加鞭,大約行了三十餘裏,看看紅日西沉,望見一個老人,跨著青驢,綸巾羽扇,飄飄若仙。後麵跟著兩個青衣童子,一個肩挑竹杖,掛著青蔑小籃,內盛木蘭花,香氣撲鼻,心腑俱涼;一個手提酒瓶,風送香醪,舌下生津。若虛欲上前問路,數次加鞭,趕之不上。轉過幾處楊林,忽然不見。若虛舉目四下一望,卻不是官塘大路,到了一個鄉僻所在。遙望竹苞鬆茂,一族寒煙。有個居戶人家,不得已上前問訊。過了月池,見八字門樓,上書“痘母詞”三字。李福將門一扣,內中犬吠不休。
須臾,走出一個中年尼僧,問道:“客官何來?”若虛不等李福開口,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裏。”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就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庵中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憎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盡可,款待卻無。”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生敬畏,當麵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台上蛺蝶雙雙。太湖石畔,籙竹猗猗,夾道槐陰,白鳥鵠鵠。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淋。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雕。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複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吟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