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劉邦還是做了讓步,在項羽的兵馬進駐之時,他便將自己的人悉數撤出鹹陽。雙方交接的時刻,章邯此生第二次見到了劉邦。
彼時,他隻是大秦沛郡裏一個小小的亭長,與高高在上的章邯有天壤之別。然而造化弄人,此時他成了勝利者,而章邯卻成了階下囚。
項羽明顯沒有把劉邦放在眼中,匆匆應付過場便揚長而去。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必定會心生不滿,然而劉邦卻仿佛並沒有將這令人難堪的一幕放在心上,依舊笑嗬嗬的。
“章將軍,別來無恙!鹹陽街頭一別多年,物是人非,你也和當初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將軍不一樣了。”
劉邦慢悠悠走上來,眼中滿是笑意。如今已經統禦千軍萬馬,他卻還和未發跡之前一般隨和。他的笑容裏仍舊透著些痞氣,一雙看透世間百態的眼眸中透著數不盡的人間煙火。下頜上整齊的胡須依舊,隻不過已經不似當初那般黝黑,竟也夾雜了些許灰白。
他隨意地拍著手,站在他身側的,便是那個讓人看不太透的張良。
對於劉邦保全鹹陽的舉動,章邯到底心存了一絲感激。他淡淡一笑,笑容裏滿是滄桑和疲憊:“初見麵時,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比那時也蒼老了,不過精氣神卻依舊硬挺,著實令人羨慕。”
“嗨,我那個時候也是莽撞,說話沒輕沒重,惹你見笑了。”憶起往事,劉邦的神色忽然暗下去一些,他望著巍峨的鹹陽城門,笑著歎道,“還好,這麼多年我一直也沒有放棄。這人啊,還是得有些追求的東西,要不然哪裏活得下去?”
此時的張良一改往日的滔滔不絕,隻是微微笑著陪在劉邦身側,一句話也不說,絲毫不搶他的風頭。章邯與他默默對視一眼,但見他眼中除了笑意,還隱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與劉邦說話,難免有今非昔比的挫敗感。德音察覺到章邯的失落,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你大病未愈,別站在風口裏,還是趕緊走吧。”
劉邦好奇地盯著她打量了幾眼:“這位應該就是章夫人了吧?久仰大名!對了,那時我也見過你,你穿了一身戎裝,與當今的秦王並轡而行。那時我就感歎,你說說,始皇帝陛下怎麼生出這麼多好兒女?男兒英姿勃發、女子不讓須眉,真是羨慕不來。嗨,說到底,他這輩子英明神武,可惜就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生了胡亥這麼一個混球。這個混賬玩意兒,數百年的基業啊,全毀在他一個人手裏了。若我有這麼個兒子,非得活活打死他不可!”
劉邦不是讀書人,說起話來十分隨性,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完全不顧忌對方的感受。這話說得實在,也是事實,但德音聽在耳中總是有些刺耳。人在屋簷下,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脾氣,盡力表現出自己的大度,但話裏話外卻依舊綿裏藏針:“龍生九子,各有千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隻知道,若父皇還活著,哪裏能容許鼠輩橫行?”
不僅是胡亥,就連劉邦這些自詡天下英豪的人都被她暗暗罵了一通。劉邦雖然不通詩書,可頭腦卻異常精明,立刻就聽出了德音指桑罵槐之意,麵上隱隱浮現出些許尷尬。
章邯見狀不好,將德音拉至身邊。還未待他開口周旋,就聽劉邦撫掌哈哈大笑幾聲。
“哎呀!隻可惜女子做不了皇帝,不然當初讓你繼承皇位,你們秦國也不至於落得今日這般慘狀!”劉邦笑得前俯後仰,末了收了笑聲,晶亮的眼中竟然含著些許讚許,“你和你父親還真有些像,還有扶蘇,那次我也見到了。要我說,他這麼多兒女中,就你和扶蘇最像他!”
說著,他似是想起什麼,苦著臉拐了張良一下:“子房,你說為什麼劉盈一點都不像我呢?果然是被家中的婆娘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