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老外說:“非常感謝,但不必了。我們要立即回國。”
隻有傑克說:“我可能需要一些幫助,我要坐飛機去吉林,見我大學時一個要好的朋友。”
我立即叫人給他定吉林那邊的賓館,並買好了飛機票。他很感激地衝我微微一笑。這時,他的臉變成了黑色,就像是被火燒過一般。
我急忙低下頭,衝他揮了揮手,轉身就走。我聽見他在我身後用英文說:“很酷的一個人,我喜歡他。”
我心想,我並不是在耍酷,我是不願意抬頭看你那惡心樣。
第二天公司沒什麼事情,中午我就回到家,強忍著屍臭,把老婆做的午飯都吃掉了。我一邊吃,一邊想:也許我就要在這樣的環境裏生存一輩子了。一想到這,我立即感到一種悲哀,以至於產生了絕望的窒息感。
我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回到自己的書房。我拿出了一根雪茄,雪茄濃烈的香氣掩蓋了滿屋的惡臭,我在尼古丁帶來的亢奮中,開始思考未來的事情。
未來這個詞,本身就已經讓我陷入無限的沮喪了。似乎未來會永遠如此了,因為我的身邊沒有什麼東西不是帶有惡心的惡臭的。我所喜歡的一切:美酒、女人、食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此時此刻,我覺得活著不會再有更多的樂趣。於是,我決定:盡快確定身後的事情,然後了結此生的一切煩惱。
突然,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接過電話,那邊是劉秘書。聽她的語氣很是焦急。她說:“飛機墜毀了!飛機墜毀了!”
我此時正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世界裏,聽到她的話,我很不耐煩地說:“關我屁事!”
秘書衝我吼道:“傑克在上麵!”
我腦子一下就懵了,等我緩過神的時候,我急忙叫她打電話,問機場方麵傑克有沒有登機。秘書說:“遇難人員名單都公布了!自己去看電視!”
我說:“幫我跟傑克的家人取得聯係,接他們家屬過來,一切費用公司出。”
秘書說:“民航已經發出通知了,費用他們出。咱們隻負責安排接待就行了。”我心想,這丫頭,到底誰是誰的秘書?
放下電話,我開始琢磨這件事。不一會兒,我又打電話問劉秘書:“上回來了那麼多人,剩下的那些人呢?”
劉秘書說:“那些人早就回到美國了,此刻應該剛下飛機。”
我很想思考一下這些事情,將混亂的思維理順,但屋子裏實在太臭,我下樓去了門口的花園。花園靠近馬路一邊的圍牆上,圍著一群工人,他們正在更換一個廣告牌。廣告牌上是綠箭的廣告,廣告是綠色的。
我來回地踱步,看到公園裏的老年人們有的正在下棋,有的正在舞劍,還有的在抖空竹。與往常並無不同,但是公園裏卻出奇地安靜,完全沒有往日的喧嘩。
我仔細觀察那些老人們,發現有的已經是腐屍,有的則是白骨,而極少一部分,是正常人。公園的廣場中心,是一大片大理石鋪成的空地。有幾個孩子在上麵滑旱冰。孩子們都很健康,紅撲撲的小臉上都是汗水。在他們身邊喊口令的,應該就是他們的教練了。
我轉過頭看看那些老年人,不禁搖頭歎息。我想:人生不過幾十年,從一個孩子變成老人,中間要經曆多少事情,經曆的這些事情是無法確定的,因為這些孩子長大後會成為各種不同的人。但是不管這些孩子將來成為什麼人,他們終究會變成老人,最後塵歸塵,土歸土。
想到我自己現在所麵對的事情,我突然覺得,也許事情並沒有什麼可怕。想當初我自己一個人拿著借來的五十元錢創業的時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做生意虧了,被人追債過年不敢回家,很多時候我都要放棄了,但咬咬牙抱著最後一搏的想法去拚,結果就硬是挺了過來。任何困難都應該有解決的方法,隻要沒有像傑克那樣死去,就總有一線希望。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死才是不能克服的困難。
想到這裏,心情好了很多,我又挪動了腳步。
漸漸地,我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這時,我舉頭望天,看到了幾塊方形的白雲。我咧著嘴笑了笑,心想什麼時候白雲也變得這樣幽默。或者,我想:這也是幻覺吧。
但是,那幾個孩子也停了下來。他們指著天空,高興地喊道:“冰糖!冰糖!”一個稍大點兒孩子則喊道:“方糖!衝咖啡的方糖!”而女孩子則喊:“是方塊棉花糖。”
聽到孩子們的話,我覺得自己看到的雲似乎並不是幻覺。我又看向天空,天空的正中間,竟憑空出現了一條白線,由南向北將天空割裂成了兩半。這白線就像是噴氣機留下的白煙一般。但是我親眼見到它憑空出現的,周圍並沒有任何飛機。
我用手機拍下了整個過程。這天是2011年11月8日,時間是下午兩點半。看了時間,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小孩子。因為我所在的城市,小學生周二下午沒有課。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覺得公園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話。似乎比以往少了一些東西。看到地上一團團的黑螞蟻,我這才意識到:是知了!也就是蟬!
數不盡的螞蟻圍著知了的屍體,將其肢解。公園的樹下,全是這樣的螞蟻群。而樹上的知了卻像自殺一般,仍不斷地從樹上飛下來,它們太多了,甚至很多知了落在地上,螞蟻都不再理睬。
而且,平時在樹枝上鳴叫的鳥兒也不見了!
這天夜裏,我所在的小區滿是黑霧般的飛蟲,蚊子竟然飛到了高層樓房裏麵。按說它們平時是飛不到這麼高的地方的。最令人吃驚的是:它們竟然吃齋念佛,不再叮人飲血了!
深夜,小區裏的流浪貓組織了一場大合唱,而小狗們則學著狼的聲調狂吠了一整夜。
這些煩人的事情讓我一夜無法入睡,在臨近天亮的時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我急忙從床上跳了起來,趕快去穿衣服,因為時間不等人,我必須趕緊采取行動!我起床的聲音吵醒了妻子,她坐起來用恐懼的眼神望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瘋子。
早晨,我驅車去上班。辦公室的人見到我都不再說笑,可能是看出了我神態的異常。我通知秘書:把所有人,不論是主管,還是普通的辦事員,業務員,都叫到大會議室裏,下午一點,必須到場。
劉秘書說:“你瘋了吧?公司上下三百多人,都叫來?”
我說:“那麼大的會議室,閑著也是閑著!不用幹嘛!”
她帶著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離開了。坐在辦公室的椅子裏,默數著時間。不到一分鍾,外麵就傳來了如鼎沸一般的喧鬧聲。各級主管在拚命地打電話,取消一切已經預訂的活動,並召集在外辦事的辦事員、業務員回公司。一小時後,喧鬧聲漸漸平息,我打電話叫秘書進來,問:“都能到嗎?”
她沉著臉說:“都能。”
下午一點,辦公室裏聚集了三百多人。我盯著他們挨個兒地看,他們也一聲不響地看著我。點名結束,我把那些已經變成腐屍或白骨的員工都挑了出來。然後讓秘書記下了他們的名字。
隨後,我說:“散會。”
秘書回來對我說那些人嚇得臉都白了。我問為什麼。秘書沒說話,自己走了出去。過一會兒,她推開門說:“但願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但願你不是烽火戲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