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

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解曰:子列子,古之善為士者也。微妙玄通,其藏深矣,不可測究,故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圃澤多賢,居四十年而無有識者,然後有以見其藏用之深,《易》所謂退藏於密。

國君卿大夫眎之,猶眾庶也。

解曰:德足以君國、道足以養人者,宜勞於求賢也。智足以率眾者,宜哲足以知人也。國君卿大夫阮之,猶眾庶,此所以為深不可識。

國不足,將嫁於衛。

解曰:國不足,年饑也。世之學列子者,以其能禦風而行,妄意其不食五穀,而以吸風飲露為事,殊不知一涉乎人間世則人道之患均所不免。故其書首言此,將俾後之學者務求其道,而不行怪以駭俗也,《說符》亦曰: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

弟子曰:先生往無反期,弟子敢有所謁,先生將何以教?先生不聞壺丘子林之言乎?

解曰:以虛容為體,以中庸為道,兼覆萬物者,壺丘子林也。此所以為子列子之師。

子列子笑曰:壺子何言哉?雖然,夫子嚐語伯昏瞀人,吾側聞之,試以告女。

解曰:列子之師壺子,相視而笑,莫逆於心。若伯昏瞀人者,年齒長而聰明衰,故壺子不得已而語之,列子得側聞之也。《莊子》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列子之於壺子如此。又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壺子所以語伯昏瞀人以此。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

解曰:天之神,地之富,聖之所以為聖,物之所以為物,一言而盡其道者,生化而已。故《天瑞》之訓,首明此焉。夫形體區別,遷謝不停,此為有生有化。太易未兆,真常不變,此為不生不化。囿於有生,曰趨於化,安能生生?役於有化,終歸於盡,安能化化?生者受化,彼無生者奚有於化?化者終滅,彼不化者初無起滅。紜紜之生,皆其真心之所顯示,是為能生生。擾擾之變,皆其妙心之所發起,是為能化化。既已有生,則不能不生。既已有化,則不能不化。雖天地之大,日月之明,一囿於生化之域,則若有機緘而不能自已,或運轉而不能自止。時變歲遷,終古不息,而況於萬物乎?生者不能不生,則生生者亦不能不生生。化者不能不化,則化化者亦不能不化化。生生化化,莫窮其端,且生且化,不知其紀,是天地之所以含萬物而無窮,道之所以含天地而無極也。雖然,所謂不生不化,初不可名,因有形無強為之名,是以生化者之外非更有不生不化者也,即生化而不生不化之妙寓乎其中矣。故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以言有生者實未嚐生,有化者實未嚐化。而其所以為生化,亦不在外,亦不在我,自生自化而已。觀其首言有生不生,有化不化,既已盡其道矣。不得已明夫生生化化之理,終必歸之自生自化也。若夫寓生化之境而順其生化,即生化之中而不製於生化,則萬物之生皆吾心之真體,萬物之化皆吾心之妙用,此聖人之所以為聖,而子列子垂訓之旨也。

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

解曰:所謂常生常化者,通古今萬物而為言造化之至理也。即一物以觀,既化而生,又化而死。以氣之暫聚者為生,則不得為常生;以形之遷滅者為化,則不得為常化。蓋造化之於萬物,方生則其化固不停,已死而其化猶自若。化固有常,生亦無間,如俾一物在造化之中,其生其化容秋毫之間,則生化之理或幾乎熄矣。嚐謂物之生死猶日之晝夜,日出為晝,日沒為夜,晝安可以言生,夜安可以言滅,此所謂無時不生,無時不化也。老君《道經》首章言常道常名、常無、常有,語道而不至於常,不足以為眾妙之門也。

陰陽爾,四時爾。

解曰:陰陽播而為四時,凡屬乎有生之域者,隨其陶運而不能自己,然而道散而為陰陽,其生化特寓於有形者爾。常生常化之妙,不即是而見之也。其曰陰陽四時爾雲者,蓋小之也。

不生者疑獨,不化者往複。其際不可終,疑獨,其道不可窮。

解曰:唯獨也故能偶而應,而為羣動之所屬,是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也。然道不偶物,物自偶道,老君所謂似萬物之宗,此之所謂疑獨也。往複,即所謂無端之紀也。其際不可終,其道不可窮,是所以常生常化。

《黃帝書》曰: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解曰:穀虛而能應,應而不藏。人之生,衝氣運乎一身而出入於鼻口,有穀之象。所謂穀神者,穀之神也,以言得一,以靈妙而不可測也。穀神不死,長生久視之道也。謂之不死者,含生之類,皆命於造化,役於陰陽。其生也,不得不生,其死也,不得不死。唯人為萬物之靈,雖與萬物均命於造化而有生,及其既生,則有造化之所不能死者。蓋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自守本根,故我命在我,不屬天地。能常存其穀神,則其息以踵,衝和徧軀,有修身千二百歲而形未嚐衰者,是雖有生而入於不死不生,而與道同久矣。故其言穀神,不謂之生而謂之不死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類。飛曰雄雌,走曰牝牡,牝則至陰而能生生者也。形而上者陰先於陽,是以托言於此物之生生者為牝。穀神之生生不窮,是為玄牝,蓋穀神之妙,用之於身則生身,施之於人則生人。能常存其神,則其為生豈有窮哉?其要妙若此,非玄牝曷足以命之?門以出入往來,為言穀神之在我,出入往來,間不容發。能常生而不死,則一體之盈虛消息不製於造化,而造化在我矣。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本於此道爾。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則穀神之體也。用之不勤,則存神之道也。綿綿以言弱而不絕也,一息往來乎一身之內,可謂弱矣。能常生而不死,是為不絕。夫唯綿綿,是以若存而非有非無也。用之不勤,則《孟子》所謂以宜養而無害。其為氣也,不可廢而不用,其用之亦不可以勤。不用則是宋人之不耘苗也,用之而勤則是宋人之揠苗也。唯用之不勤,而複能充塞乎天地之間,而穀神不死也。《道授》雲:太素傳者,浩然虛映景中之道言也,老君所謂穀神是也。穀神若是,所以滅生死之根而常生不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