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精致如玉石的臉頰沒有任何表情,她微微低垂了頭,眼眸被掩在長長的睫毛下,麵前巫三的圖像臉容清晰,她的腦海中卻一閃而過硝煙、炮火、斷壁殘垣和昂宿那座最冰冷最高的祈福殿中偏執如瘋魔的衛瀾的冰冷臉容……
“好感……”她喃喃,將那閃動的畫麵從自己腦海中驅除,手指上的鈾鑽依舊散發著微弱的熒光,仿佛感應到她略微起伏的心情。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相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滄世家和巫家還存在,滄瀾還對未來沒什麼打算,巫世家因為要去執行一項極為危險的任務,將唯一的繼承人巫澤淵托付給穆蓮武神。那時還是衛胤在位,未來的陛下衛瀾隻是個跟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
巫家子嗣稀少,卻因為擁有易容的天賦秘術而世代作為皇家侍臣存在。巫家家主年輕時是個風流人物,在與家族選定的嫡妻生下巫澤淵之前已經同侍女有了兩個兒子。也因此,巫澤淵被戲稱為巫三。
滄世家的執掌者穆蓮武神同衛胤的糾葛幾乎祈星上每個人都知道,在衛瀾被送來之後,不少人都懷疑衛瀾的生母並不是死於難產的荊棘軍小姐純,而是穆蓮。直到不久後衛胤下旨選穆蓮武神唯一的女兒為皇儲的未婚妻,這一謠言才不攻自散。
時至今日,滄瀾依舊能夠清晰地記得母親在接到衛胤旨意的時候恍惚的表情,那是不得不讓步於命運的無奈。
滄瀾的父親穆先生,是穆蓮武神親手製造出來的智能數據生命,卻產生了人類的感情,愛上了他的製造者。說他是趁虛而入也好,當個替身也罷,總之最後抱得美人歸的還是這樣一個被製造出來的智能生命,而不是皇帝陛下。
說他們相愛,也許是,因為他們孕育了一個女兒;說他們不相愛,卻也有不相愛的理由。穆蓮武神常年征戰在外,為帝國拓展疆土。即使回到祈星,也極少與穆住在一起。陪伴她最長久的,是她手下的士兵和冰冷的粒子武器,而不是她愛的人和她嫁的人。直至最後,連她的死都是因為她的初戀情人下了一道毀滅滄世家的手令。
這樣的悲劇,也許在一開始就在稚嫩的滄瀾心中打下了不相信愛情的烙印。她的出身本就飽受質疑,是人與智能生命結合的產物。又生活在缺少母親陪伴的祈星。穆先生的確盡力去履行一個父親的職責,可也無法向年幼的女兒解釋為什麼她的母親常年不在她的身邊。再者滄瀾身份高貴,在祈星幾乎找不到可以與她相玩的玩伴,直到巫澤淵跟衛瀾的到來。
之後的滄瀾又親眼目睹了祈星的戰亂和幼時夥伴的背叛,衛瀾帶著荊棘軍攻入祈星祖宅,當著她的麵摧毀了穆先生寄身的人類軀殼,連那一絲電路的波動都終結在禁電網下。
……所以,此時此刻,要她相信她會喜歡上、甚至愛上一個人?簡直……不可能。
腦海中紛紛思緒電光火石一閃,滄瀾長出一口氣,揮去麵前巫三的麵容,冷聲道:“摩羅,不要瞎想。過多人性化的思維,對你並不是好事。”
“你是怕重蹈穆先生的覆轍?”虛擬少年的形象微弱地發著光,一閃一閃:“放心,我的代碼中並沒有人類感情的組成部分。”
“但願如此……”滄瀾輕聲道:“你知道的,我已不是個完整的人,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也死在昂宿軍部的實驗台上……電流消散,就是身死魂滅。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
她語氣沉沉,摩羅少年形象也慢慢暗沉下去——她身為人類的基因代碼早在許多年前就遭受篡改,他身為智能生命的電流中也帶了一絲連造物主都無法解釋的元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已不再完整。
這是生命的可悲,也是生命的機遇。就如同之前的祈星,還有這個此刻他們身處、正遭受巨大浩劫的星球……生命的毀滅與重生是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明明在滅絕邊緣的弱小人類也會奮而覺醒異能,存在了無數時間的龐大帝國也在腐朽,即將轟然倒塌。
滄瀾放鬆下來,真正進入睡眠。精神海中她的身影明滅浮沉,同樣陷入了沉睡。一旁的紫瞳清秀少年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眼瞳中掠過無數數據閃現的光,最後竟帶了一絲屬於人類的明亮的色彩。他靜靜地看著精神海中沉睡著的滄瀾的精神體,忽然極輕極輕地俯身,在少女光潔額頭上落下輕柔的一個吻。
“趁著我還沒有消散……我會盡我所能,護佑你。”
“……智能生命準則,不允許擁有人類的感情,否則必遭規則的懲罰……我已經感受到了規則的力量……”
少年半虛的臉頰上縈繞著淡淡微光,身體內部隱約可見的線路一點點消散又頑強地重組:“這是穆先生賜予我的機遇,我的一切都屬於你,我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