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如實反映的,卻不唯沒有獲得賈珍一點同情,反而被賈珍臭罵一頓,說他“打擂台”,還惡狠狠地斥他:“不和你們要,找誰去要!”
曹雪芹已經朦朦朧朧地意識到,整個貴族統治階級驕奢淫逸的生活,就是建立在那些一年四季脊背朝天,在地主的土地上當牛做馬,流血流汗,卻無法活命的廣大農民的肩膀上的。一旦這些農民的肩膀再也負擔承受不動了,他們就隻有鋌而走險去做盜匪一條路,官逼民反啊!
他借書中人甄士隱之口說:“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恐怕這正是作家對大清朝局大廈將傾的預感。
經過一次次的修改,地主階級與農民之間不可調和的鬥爭這條暗線更加分明了。《紅樓夢》作為中國封建社會末世的一麵鏡子,在客觀上確實反映出了深刻的階級矛盾和社會矛盾。
曹雪芹在鄉村的生活除了寫書之外,還有與塾師張宜泉的相識、結誼。這份友情給曹雪芹山村清居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樂趣與慰藉。
張宜泉生於1720年,卒於1770年,內務府漢軍旗人,比曹雪芹約小5歲。他自言“先世曾累受國恩”,祖上曾因戰功授勳,但後來不明因為何故敗落了。足見他也是一個破落戶飄零子弟。
宜泉13歲喪父,沒過幾年,母親也死去,繼而遭到哥哥嫂嫂的虐待,被迫分居離開了家。好在他念過書,流落到西郊來,便在農村私塾裏謀得個塾師職務。他嗜酒好飲,詩也寫得出色,留有詩集《春柳堂詩稿》。
他在詩稿自序裏感歎身世說:“家門不幸,書劍飄零,三十年來,百無一就。”這跟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回“作者自雲”所說的“半生潦倒,一技無成”,正是一樣的口氣。
張宜泉也是一個傲骨嶙峋、放浪不羈的人。他與曹雪芹的身世際遇有相似處,又都有著憤世嫉俗、傲世傲物的情懷,所以,一經相識,便一見如故,成了交往密切的朋友。
有時候曹雪芹來訪他,有時候他又去訪曹雪芹,兩人便“破灶添新火,春燈剪細花”,對飲暢敘,通宵達旦。兩人要是有幾天不見麵,就會有如隔三秋的思念,企盼著“何當常聚會,促膝話新詩”。
他們的交誼紐帶,正在於能常聚會,得以有暢意抒懷的詩歌唱和。隻可惜曹雪芹的詩沒留存下來,我們隻能從張宜泉的詩篇裏,覓尋些蹤跡了。《春柳堂詩稿》存有一首題為《題芹溪居士》的七律,對曹雪芹作了熱情稱讚。
愛將筆墨逞風流,結廬西郊別樣幽。
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
羹調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本羞。
借問古來誰得似?野心應被白雲留。
曹雪芹結廬西郊,貧賤自守,以詩畫著述為樂事,張宜泉的詩描繪得多麼真切生動。
“羹調”、“苑召”用李白和閻立本二人的典故。李白號青蓮居士,唐玄宗召他為翰林學士,曾“以七寶床賜食,禦手調羹以飯之”,初時甚得玄宗歡心。
閻立本為唐代宮廷畫家。有一回,唐太宗召他為宮廷畫花鳥,他急得汗流浹背,回家後深感慚愧,告誡兒子說:“勿習此末技!”張宜泉借用這兩個典故,意在稱讚曹雪芹有骨氣,寧受窮,也決不去做那種供皇上役使的禦用文人、禦用畫家。由此還讓我們知道了一件事,曹雪芹遷居西山後,大約曾有人向宮廷畫苑舉薦過他,被他拒絕了。
飲酒唱和之餘,他們談得最多、也最投契的,恐怕還是時世。翻閱《春柳堂詩稿》,張宜泉筆下竟然數次跳出諸如“莫厭飛觴樂,於今不是唐”,“亭沼非秦苑,山河謳漢家”等這樣直言不諱諷怨當時貴族統治者的詩句。這與曹雪芹在《紅樓夢》裏借秦漢而諷喻當朝的思想感情,又是多麼驚人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