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國家不幸詩家幸

他走了,帶著無數個秘密走了。

這個導致我神廟傾頹國土淪陷改變我朱衣碧帶女神命運的美麗神子,這個背負著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惡名的紅粉骷髏,這個不知道有多少重身份的神秘孩子,千變萬化的笑容背後,用血淚封鎖的是一個怎樣的秘密?他口中的所謂的“人間真正的災難”是指什麼?“補天”是怎麼一回事?他和月涼宮的真正關係是什麼?為什麼七年不回月涼宮?為什麼連身為宮主的月涼望舒都不知道躺在聖棺裏的那具豔屍是他?

我想知道這些秘密。

我是個看風景的人。

我覺得,人活著的最大幸福,就是可以看到很多讓自己心髒戰栗的彼岸風景和讓自己心靈柔軟溫馨的此岸風景。

水閣裏的那個人,是我的此岸風景。

我站在門口。

滿屋子的燈都亮了,一片微波蕩漾的橘色海洋,一盞盞的青銅蓮燈,離地半人高,十六瓣蓮花為托,白棉燈芯,燈油滾滾。

他席地而坐,三千青絲比身軀猶長,一綹一綹,漂浮在地上,流水一樣靜靜迂回,垂落胸前的幾縷,飄著搖著,幽微如夢。

他從詩集中抬起頭來,容顏如鬼魅,明眸清如水,“阿碧——”

我走進來,坐下來,萬盞蓮花燈中,相視一笑。

“嗨!”

“媽的!洗澡洗到一半時就停電了!”

沐浴後,李夕顏手執蠟燭,小心翼翼地走上樓來,樓上沒有點燈,李朝顏坐在樓梯上。

“我洗澡的時候好像聽你在念《彼岸燈》?”

“嗯。”

“說到《彼岸燈》,我就想仰天咆哮!”

“為什麼?寫得不好嗎?”

“寫得不好的話,我連理都懶得理,還咆什麼哮?”

“嗬嗬。”

“就是因為寫得好,但又看不到結局,所以才吊人胃口!整本書都在設謎,聽說這些謎團可能需要後麵十幾個故事才能完全解開,天哪,十幾個故事啊,葉貞骨寫書超慢的,我得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別急,耐心等吧,我倒寧願寫慢點,慢功出細活嘛,快餐有什麼好吃的。”

“那倒是。”

李夕顏去放蠟燭,忽然使勁抽抽鼻子,“好香!”

李朝顏望向窗外,幽幽地道:“院子的桂花都開了呢……”

“所以你坐在那裏聞桂花嗎?”

李夕顏走過來,挨著姐姐坐下來,“我也來聞聞……你怎麼哭了?”

她這才注意到姐姐臉上的淚水!

“是不是因為姐夫又不告而別了?”她在黑暗中幽幽一歎,“他為什麼要離開呢?因為我們還是理解不了他所承擔的黑暗,安慰不了他嗎?”

兩年後。

江花鎮的夜街,熱鬧而安詳,李氏姐妹手挽著手悠悠地晃。

李夕顏突然道:“聽說,隻要不結婚,兩姐妹的關係就不會變?”

李朝顏聳聳肩,“其實結了婚,兩姐妹的關係還是沒變。”

李夕顏撲哧一笑。

“你笑什麼?”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

“就是那個關於《葵花寶典》的笑話,有個人得到了這本《葵花寶典》,翻開第一頁,上麵寫道:欲煉此功,必先自宮;於是他便自宮了!然後翻開第二頁,上麵寫道:其實不用自宮,也能煉成功;他後悔得要死!然後翻開第三頁,上麵寫道:如果自宮,反而煉不成功;他就活活地氣死了!”

“哈哈,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笑話的?”

“因為我們剛才的對話,我說‘隻要不結婚,兩姐妹的關係就不會變’,你說‘其實結了婚,兩姐妹的關係還是沒變’,我就突然想到《葵花寶典》上的話,‘欲煉此功,必先自宮’,‘其實不用自宮,也能煉成功’,這個‘其實’轉得太妙了!”

“嗬嗬,不知道這個笑話是誰發明的,那人真是個人才!”

“這個笑話是以前你說給我聽的,我一直奉為經典,你又是從哪裏聽來的?”

“以前讀書的時候,禿驢講給我聽的。”

“哇!他那樣的人會有心情給你講這種笑話?”

“否則你姐我怎麼會死心塌地地非他不嫁呢?他是個妙人!此君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超市裏,李朝顏站在嬰兒專櫃前,照例惆悵出神。

“朝顏?”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李朝顏全身一震,緩緩地看過去,“白蘋。”

白蘋慢慢走了過來,眼神極度疲憊複雜,“你這兩年到哪裏去了?”

李朝顏歪著頭,笑道:“應該是我問你們才對吧?當年是你們先離開的吧?”

“他是個公眾人物,你要掌握他的行蹤很容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們,而我們想找你的時候就無從下手了,我找過你爸媽妹妹,他們說你從小就喜歡玩失蹤,他們懶得操心了!”

“找我有什麼事嗎?不是忙得沒空理我所以要離開嗎?怎麼突然想找我了?”

“你……生氣了?”

“你覺得我生氣是這個樣子的嗎?”

“你沒有生氣?”

“當然沒有了!”

“你怎麼……不生氣呢?”

“你希望我生氣?”

“不是……算了,不說這個了,我今天終於找到你了,你快去救救荼蘼吧!”

“救荼蘼?”

白蘋抓住她的肩膀,“他快要死了……你救救他吧……他快要死了!”

“什麼?”李朝顏的臉色刹那變得雪白,“他怎麼了?”

“他……瘋了……”

“瘋了?”

“他想自殺!他自殺了很多次!”

“自殺?”李朝顏茫然看著白蘋,“他為什麼要自殺?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白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居然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他發生的那些事你不是都清楚嗎?”

“你是說,他是因為那些事而想不開?”李朝顏皺眉,表示不解。

“誰受得了那些事?!一個人如果背負著那樣的詭異身世,不自殺才奇怪吧?東方卉自殺了,東方驛梨自殺了,你為什麼會覺得他不會自殺?為什麼覺得他應該正常?”

是啊,為什麼她覺得他不會自殺呢?

李朝顏凝眉苦笑,喃喃道:“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他不會自殺的……”

“可是,他的的確確變成了一個自殘狂,以自我毀滅為樂,連這次回江花鎮都沒有安靜過,明明好好的,車開到最快的時候,他突然亢奮起來,打碎玻璃便往外跳!”

李朝顏嚇一跳,忙問:“沒事吧?!”

“幸虧沒出大事。”白蘋疲倦地歎口氣,“到底是舞蹈家,肢體比常人靈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