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走出陰森森的禦史台,那名青衣小吏誠惶誠恐,一路送至門口,為彌補先前的不敬,深深地拜了四拜,連唱三喏:“相公慢行!相公慢行!相公慢行!”
此時已近正午,明日昂首站在冬日的驕陽下,天空瓦藍,萬裏無雲,心情無比開朗。
跟在後麵的翁順亦是揚眉吐氣,隻覺今日的秦相公跟往日不太一樣,卻更有一番令人折服的風姿。
“記得打探一下今日問話的兩名監察。”明日並未得意忘形,對那一語道破秦檜真麵目的冷厲聲印象深刻。
“遵命!”翁順心中一凜,還以為秦相公記恨這兩人,欲日後打擊報複。
高益恭察言觀色,知道此行順利,心中的一塊石頭放下,躬身一禮:“請老爺上轎回府。”
“回什麼府?找個酒樓,我們大吃一頓!”明日意氣風發,既然要做個不一樣的秦檜,該張揚時就張揚。
抵達越州之後的這些天,他如同籠中鳥,被王氏拎來拎去,對身外的花花世界,早就向往之極,今日終可“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何況,後世的策劃人,也要接地氣的,做任何策劃,都有一項前期工作,叫做市場調查。
他是該調查一下大宋的民情了,為接下來的朝見做預熱。
“梆!梆!梆!咣——”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
“喔—喔——喔——”隨之而起的是雄雞的高啼。
“郎君,四更了,起嘞!”立於紅羅帳外的王氏幽怨輕喚。
明日不情願地睜開惺忪的雙眼,真想不到這個三十八歲的婆娘保養得這麼青春,飄零北國四載的風霜沒在其粉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他省起來,今天是他上朝覲見的大日子,真不願離開熱乎乎的被窩。
“老爺,你幹啥總穿著這件皮褙子?”興兒一麵好奇地摸那貼身的寶甲,一麵服侍著他穿內衫。
他正為要見到南宋小朝廷的最高統治者而興奮、緊張哩,哪有空理這丫頭。
算起來,這時代最知名於後世的人物他都見著了:大英雄嶽飛、大梟雄金兀術、大漢奸秦檜——他現在就是,單單缺個大軟蛋趙構。
雖然這為他鄙視的小兒僅統治著半壁江山,但孬好也是個皇帝,他隻在後世的電影、電視上見過哩。
明日手持銅鏡,悲哀地端詳著“自己”四十不惑的白皙五官,新生的胡子竟穿透這張厚臉皮,真正的厚臉皮——兩個人的,他到如今尚不願麵對這張臉。
他用皂角洗了臉,再用不輸於後世的牙刷蘸牙粉刷了牙,開始上朝的正式打扮了。
神色比他還緊張的王氏捧一套紫色官服回到臥室,上麵壓著頂烏紗帽——圓頂軟腳的襆頭。
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端坐床沿,像個木偶似地被王氏與興兒擺布著,見官服上繡個從未見過的獨角獸,他不禁好奇地發問:“這是啥勞什子?”
王氏發愁地看他一眼,這沒見過世麵的荒島小子能過這一關麼,他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又一拍腦額,是自己疏忽了,忘了給他補這一課。
她趕緊臨時抱佛腳地講解:這是他這個“禦史中丞”的舊朝服……
宋代的官服分為朝服和常服。
常服是日常辦公所穿,靠顏色來區別品級。
三品以上的官員服紫,五品以上服緋,七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
明日對常服的品級顏色早就背熟,並延伸領會了後世形容飛黃騰達的“紅得發紫”、“大紅大紫”的由來。
而朝服的製式則細致多了,主要是多了胸前的補子圖案。
文官為:一、二品仙鶴與錦雞,三、四品孔雀與雲鶴,五、六品白鸝與鷺鷥……武將為:公侯駙馬伯麒麟,一、二品獅子,三、四品虎豹,五、六品熊彪……
明日囫圇吞棗地記下,習慣地融通古今:想來後世的品牌標誌由標準色和標準圖案組成,竟是古已有之。
這文官的標誌是鳥,武官的標誌是獸,再加上身穿龍袍的皇帝,倒也形象,隻是禦史中丞明明是個文官,標誌卻是獨角獸,何解?
也虧王氏這個婦人不是等閑貨色,為他解惑:這獨角獸叫獬豸,乃傳說中的剛正公義之獸,以角抵不法之人……
明日心道:這倒吻合禦史中丞的職責,隻秦檜汙了獬豸的名聲。
王氏一課補完,信心不足地問:“相公可記住了?”
“然也——”明日長長地應了一聲,手掐紳帶,搖晃著頭上烏紗帽的兩根長長的直尺軟腳,感覺自己像極了後世舞台上的著名小醜清官——七品芝麻官,不禁搖頭晃腦地喊一嗓子,“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