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那雙萬般風情的妙目,落在對麵這張神采飛揚的中年男人臉上,他一身可笑的商賈打扮,反襯他嘴裏的字字珠璣,竟有一番豪氣,給人的感覺,更像一個激揚文字的少年郎!
她傾絕天下的臉上,流露出水樣的迷醉,自結識道君皇帝以來,已經沒有其他人在才藝方麵令她如此驚豔了。
經年之後,當年的秦三,如今的三官人,卻在同一個晚上,帶給了她三次截然不同的驚喜。
這完全是她從未涉過的藝界,如此單調的筷子敲擊,如此說話般的吟誦,結合那天馬行空的絕妙歌詞,竟產生跟心跳接近的旋律,一下子打動了她的心扉。
這詞完全不受古體所拘,既非詩賦,又不同於民謠,隻能稱為歌詞。
驀地,李師師聽到了其中一段,不由眼露異色,好像不認識似的,在他的麵上轉了兩圈。
明日正連敲帶唱,夢回後世,心潮澎湃,渾然不覺。
一曲唱罷,他兀自熱血沸騰,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猶不過癮,懶得去斟,手一伸,將李師師的酒也拿過來,一口幹下,也不管是否唐突佳人。
李師師不以為忤,嬌軀前傾,為兩樽空杯斟滿,也不嫌棄他的口水,雙手捧杯:“三官人,如此酒令,句句直達心扉,道遍世間真情,令人血脈賁張,蕩氣回腸,師師敬你!”
“師師謬讚!謬讚……”明日大言不慚,又喝下一杯,心中自得,這首後世著名的網絡說唱,流行一時,續者甚多,他記得不少,以此行酒令,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不曾想,李師師麵色一寒,接下來的話,令他驚出一身冷汗:“敗帝王,鬥蒼天,奪得皇位以成仙,豪情萬丈天地間……是要造反嗎?三官人,你可知罪?”
明日握著空杯的手定在半空,得意的表情僵住,才知自己剛才一時忘情,竟沒有過濾一下歌詞,這段話堪稱大逆不道,往重裏說,是要殺頭的。
不過,當他看到李師師眼中的促狹之色,心中一動,要說大逆不道,她可是甚於自己,連太上皇都想殺。
明日的姿態為之一鬆,毫不畏懼地跟她對視:“大小姐,鄙人的罪再大,也沒有弑君之罪大吧,要不,你我互相舉報?”
二人四目相對,漸漸生出笑意,繼而一起哈哈大笑,隻覺此時此地此人,皆不受俗世禮儀道德拘束,心中快意,簡直前所未有。
樓下抱著火爐守夜的詩兒,聽到樓上傳來大小姐久違的清脆笑聲,伴隨著三官人的豪邁大笑,眼神一柔,會心一笑,但願大小姐從此走出抑鬱的心結。
李師師笑罷,長袖半遮麵,幹下杯中酒,娉婷而起:“此令師師自認接不上,惟有認輸,為君一舞。”
明日沒想到她這般幹脆地認輸,意外而驚喜,繼而鼓掌:“好!今晚果然盡興!”
李師師亭亭玉立於白毯之上,輕拔玉簪,一頭銀絲散落人間,恰似天人還俗,上下雪白之中,粉麵桃腮,似喜還羞,斂衽一福,目光清婉,檀口輕啟,未舞先歌:“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環珮叮咚,佳人手中銀光一閃,已抽出腰間寶劍,就在閨閣的方寸之地且歌且舞,聲音不複嬌柔,慷慨飛揚,體態亦洗娉婷,瀟然自如,將那柄長劍舞得出神入化、水銀瀉地。
明日醉眼乜斜,單臂倚桌,一手握樽,把酒醉看美人舞,人生一大快事也。
宋人的酒度數並不高,他也遠沒有喝高,隻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李師師將這首詩聖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唱到末句,單足點地,如天外飛仙般飄起,驀地回身一劍,定在明日的臉前。
正色心妄動的明日,渾身一緊,愕然看著飄忽而至的佳人,尚未開口詢問,隻聽她冷哼一聲:“秦三!你絕非秦三,昔日喏喏小臣、懼內弱夫,怎會變得如此倜儻張揚?”
橫變突生,明日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以李師師之蕙質蘭心、玲瓏剔透,終究看破了他並非真的秦檜。
明日心念陡轉,啞口無言,目露決絕,事已至此,她便不殺我,我也要殺她滅口,正所謂無毒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