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鐵浮屠將主帥、王倫所在的馬車及高益恭等輕騎圍在中間,合成一個大圓,外層甲撞矛鳴,長長刺出,內層箭矢交疊,連珠對空,有如一個鋼鐵戰車。
雖僅五百騎,但遇山平山,遇林拔林的氣勢一些不減,隻待主帥一聲令下,便可雷霆突圍。
明日心髒狂跳,這般遭遇戰,是他發下“不妄殺”誓言後最不願麵對的一種情形:他的部下與實力相當、甚至大過自己的對手狹路相逢,又隻攜常規兵器而無獨特軍器,非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不足以解決戰鬥!
明日的鼻尖滲出冷汗,隻要義軍稍一出擊,戰爭機器便將按慣性規律發動,他決計無法以“不妄殺”約束現在的這群部下!
他的手上將再次沾滿同胞的鮮血,而且是發生在他自以為有能力執行自己的誓言之後。
這是命運這個老炮兒對自己又一次的諷刺嗎?
上天一次一次地挑戰他的信念與靈魂,他的精神之弦已經繃緊到極點,隨時會斷裂,他仿佛聽到自己的腦神經發出繃裂般的“啪啪”聲。
明日心中長歎:世間要真有天命之主就好了,可自己能做的隻是盡人事、聽天命,到這份上,便由他去吧……
就在兩邊的軍隊一觸即發之際,忽然轟天價一聲炮響,黃泥崗上豎起一麵宋軍獨有的二聖環大旗——取被擄二帝北還之意,一隊著緋紅色戰袍的大宋官兵出現了。
數十名精騎簇擁著一個威風凜凜的胖頭領飛馳而下,一路吆喝:“大宋淮東宣撫使劉相公金牌在此,義軍將士不得妄動……”
明日又驚又喜,心中大大地鬆口氣,正是那朝也盼、暮也盼的死胖子陳矩。
原來那夜徐州城外,他矛思盾想、天人交戰好久,終又拾回海上第一次殺秦之決心。
皆因無論撻懶的大計、自己的大業,還是妻族幾千人的命運,都遠遠比不上再造華夏又一盛世對他的誘惑。
試看再造盛世的人選,身為女真人的撻懶,即便一統江山,也有其北族人的局限性。
他亦清醒地認識到,來自後世的自己,雖有領先這時代的思想和知識,又從血肉殺場中升華出“不妄殺”的信念,更偶獲機緣頓悟“放下”的武學真諦,但也隻是愈來愈接近一個民間的精神領袖,絕非打天下的帝王之才,能偏踞海州一隅已是不錯。
至少,和氏璧雖失,他建立一股宋金之外的中原勢力之初衷,已不是夢想。
相比之下,這時代兩極分化的人性反而更容易操控,如忽裏赤、艾裏孫、海州百姓等之單純信仰,又如教尊、張三瘋、宗印、陳矩、二通事等之聰慧自明,若是在尚物快欲、人心複雜的後世喊出“不妄殺”的口號,定是從者寥寥、聽取蛙聲一片了。
而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他心目中的民族脊梁嶽飛,若沒有了秦檜這個絆腳石,大英雄直搗黃龍、從頭收拾舊山河的抱負一旦實現,再造華夏並非沒有可能!
明日決心已下,考慮到萌芽中的聖軍尚難以做到:不動聲色地延阻王倫歸宋而令秦檜相位不保。
他立刻想到一人,便修書一封,借夜逛徐州城的機會,找到日月莊的分支,通過已經建立起來的地下情報網,將一封密函連夜送往海州總部,交給艾裏孫。
明日在函上如此吩咐一番,讓艾裏孫火速前往泰州,去見追隨張榮的胖哥陳矩。
以他對陳矩的了解,死胖子一定有辦法讓王倫救不了秦檜的相位,又不會因此拖累歸編劉光世部的張榮義軍上下。
若說明日第一次殺死的是秦檜的原身,這一次殺死的就是秦檜的政治生命,效果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