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我要額娘……”在兒子的哭鬧聲中,明日看著這張壓在大弓下的小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臭丫頭的手書。
“……哥哥!俺等你!等你和亮兒來接俺!用八抬大轎、光明正大地來接俺……那柄雄劍你用不著,俺收回去了,讓它和雌劍團聚。這張大弓留給你,希望當年那對少年男女的弓緣,在俺倆的身上延續……”他淚眼模糊地看到最後一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俺相信,哥哥不會負俺,且行且珍重!小月”
明日放聲大哭,跟兒子的哭聲呼應,父子倆仿佛比慘似的,哭得那一個撕心裂肺、天地動容啊……
也虧這間官室的隔音效果不錯,而且隔壁的朝宋使去安排裝貨轉船的事宜了,倒無人聽見,否則一定嚇得不輕,還以為出了大事。
父子倆哭了一回,彼此淚眼相看,皆覺無趣,身邊少了朝夕相伴的那個人兒,好像生命中少了什麼似的。
明日抱住兒子,拭去他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既是對兒子保證,也是對自己發誓:“你額娘說,她等著我們用八抬大轎去接她。爹爹一定會把她接回來的,然後再也不讓她離開了,永遠不離開……”
他找了一堆食物放在兒子跟前,用吃來轉移小吃貨的戀娘之情,自己則沒滋沒味地開始收拾行囊。
大海船昨夜抵達錢塘江的外海道,因為吃水太深,無法直抵臨安府,便停靠在餘姚,轉由運河船接替裝運,經西興渡駛往杭州。
明日的行囊中有一套段和譽親贈的大象皮甲胄,也就是大理光腳騎兵的那種革甲,當然這一套乃是禦賜精品,不僅重量遠輕於金屬盔甲,也更加堅固,刀箭不透。
明日施展尚未圓滿的終極絕招——“天地九曌”時,需要騰入高空,自是身體越輕便,越能發揮威力,但弊端是穿不得重甲,若是下方萬箭齊發,就成了空中打靶了。
現在有了這套象甲,可謂如虎添翼,他也不用擔心沒有空中保護了。
和象甲放在一起的,是段易贈於他的玉牌,這小子現在已是堂堂的大理王子,自然不需要靠玉牌證明身份了。
段易跟明日約定,若是將來有事需要幫忙,明日隻須派人持牌來見,他一定竭盡所能。
當日的舉手之勞,結下這麼大的一個善緣,這也是明日沒想到的。
一旦海州舉事,確實需要強力的後援,比如馬匹、甲胄、兵器都是大理的特產,兩地雖然相隔甚遠,但隻要打通了海上通道,海州等於獲得了一個最大的後勤保障。
天意乎?
明日忽然在行囊的底部發現了一縷青絲,不用說,是臭丫頭的。
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損,女子以青絲相贈,等於以身相許。
明日感受到臭丫頭濃濃不舍的心意,嗅著空氣中她殘留的清馨氣味,又是悲從中來,落下兩道清淚,遂將她的青絲和小箋放在一起,貼身保存。
三日後,臨安府郊區的一個大金聯絡點。
在此養足精神、去了舟車勞頓的明日,剔去胡子,回歸了本來麵目,跟收到消息、從溫州趕來的高益恭會合,還有扮作隨從的聖軍戰士。
彼此心照不宣,高益恭也沒問郡馬爺這三個月幹啥去了,承上一封王氏的親筆書信。
“……君今得意,安記舊好?恍惚間年,夢縈猶悵,妾何人乎?一蕩婦耳。遇人不淑,垢麵如斯,愧以對君,望盡薄力,使妾有能見君之日,當犬馬以報!伏惟珍重,言猶未盡。”王氏在信中言辭淒婉,央明日姑念舊情,去臨安按信上所列人名一一打點,上下疏通,方能令秦檜東山再起。
這婆娘聰明之極,壓根不提秦檜再起事關撻懶大計,隻述以往情誼與現今慘況,自責自怨,令明日心軟,雖滿心不願為這對奸人出力,卻也不至於敷衍了事。
想來真正了解明日個性的,除了楚月和嶽楚,就屬王氏了。
明日讀完此信,一時茫然,仔細思來,王氏這婆娘對自己委實不錯,而自己緣何對其有不能釋懷之憎?是否隻因為預知了將來。
他已通過日月莊的秘士情報網,向楚月報了平安,同時獲悉了最新的東線戰況。
原來這一兩月來,占了淮西的金齊聯軍,直逼淮南東路,叫囂要打過大江,生擒趙構。
南宋一時舉朝震恐,嚇得趙構欲解散百司,避敵他幸。
好在宰相趙鼎力主皇帝親征,令韓世忠、劉光世和張俊三軍隔江相峙,再急調嶽家軍東援,於廬州克敵,令金齊聯軍無力渡江。
這個僵持的局麵,正是明日為秦檜活動的大好機會。
於是,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王氏的姨兄弟“單員外”,延續被中斷了三個月的秦檜再起之計。
十二月的臨安,正是大寒時節。
明日第一次進入這座在後世以“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著稱的偷安小朝廷。
尚在外城,已經感覺到它的奢靡繁庶,吃喝玩樂嫖賭一應俱全的瓦子勾欄,座座相望。
一夥夥子郎流連,不分士庶軍卒,一個個女娘花俏,管他良人娼優。而各行各業的堂館廳院層樓比肩,張燈結彩迎客,就如過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