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楊沂中,對趙構最忠心的大將,眼見聖上消失在立櫃中,心中不祥之感愈演愈烈,遂不顧一切地衝上舞台。
他還算清醒,沒有拿劍指向具有太上皇背景的李師師,隻是針對幻師。
秦檜也反應過來,衝到台下叫喚:“楊殿帥淡定,李大家別演啦,驚擾了聖駕,你我皆擔當不起。”
李師師卻擋在了楊沂中的劍前,青絲如瀑,明眸秋波,淡淡地與他對視,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非凡氣度。
楊沂中心頭一凝,竟然不敢麵對這張毫無人間煙火氣的傾世容顏,眼睛一垂,手中劍也跟著垂了下去。
李師師清音飄蕩,遠及湖岸:“師師遊曆人間,與兩朝天子結緣,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你說別演就別演了,且問此間十萬人答不答應。你們說,演還是不演?”
橫變迭生,島上、岸上的上十萬觀眾隻覺這出大戲,臨到尾聲,越發精彩,亦幻亦真、戲夢人生。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再加上對這位信用奸臣、陷害忠良的昏君皆有怨言,巴不得聖駕出點事才好,便此刻一股腦爆發出來:“演……演下去……必須演……”
這聲浪、這氣勢,遠超此前,可見民心所向。
楊沂中的心頭咯噔一下,想到次日便要殺害嶽飛,自己還要監斬張憲、嶽雲,最怕百姓生事,不由後退一步,放軟語氣:“李大家請演,讓聖上快快出現。”
李師師仿佛有意拖延時間一般,慢悠悠道:“這位好漢,提劍於側,誰敢演啊?”
台下的秦檜見機轉圜,忙提著嗓子叫喚:“楊殿帥,你且下來,讓李大家將聖上變回來是真。”
楊沂中沒奈何,跳下舞台,跟秦檜並作一處,又瞪了沒有及時阻止聖上登台的大內侍衛都統一眼,低聲吩咐他,將島上的侍衛全調過來,將舞台團團圍住,不得放走一人!
就在大內侍衛暗中調度的當兒,台上的李師師,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吟唱起來,且歌且舞:“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休——羞——”
李師師親自演繹的這首“師師賦”,扣人心弦,卻在末了批了兩個長長的“xiu”字,帶著說不出的諷刺,一下子敲醒了臨安民眾。
天下人皆知,趙構為了跟金人議和,安守江南半壁,不惜拋棄了祖宗之地。
台下的王公大臣,也是醉生夢死,沉迷於江南溫柔鄉,哪還有收複故土之心?
而矢誌“還我河山”的嶽飛大帥,卻身陷囹圄,這世間,還有公理正義嗎?
上十萬觀眾、數萬官兵,除了那些沒心沒肺的權貴,都被李師師的“xiu”字問住了,皆麵有慚色……
一場娛樂人間的大戲,到了最後的一幕,忽然變成了拷問心靈的法會,可謂充滿了戲劇性。
李師師自是有意拖延,為明日和玉僧兒在後台的“偷天換日”爭取時間。
她歌停舞罷,才對幻師發問:“那位官人莫非時光流轉,去了汴京一遊?
幻師剛剛吃了楊沂中一嚇,心中難免哆嗦,但事先得了單員外的指示,又有李師師做靠山,遂腰杆一直,大著膽子演下去。
他作了一揖:“回李大家,這位官人乃帝星下界,應該是回天上了。”
台下頓時一片嗡嗡之聲,幻師這話,可好可歹。
往好了說,皇帝本是天子,上天乃天經地義,那是神仙歸位了。
往歹了說,皇帝歸天就是駕崩,等於咒趙構死。
一幹王公大臣聽了這大膽之極的話,卻無以反駁,誰敢質疑聖上不是天上的帝星下凡啊?
那些後宮妃嬪忽然意識到一個現實問題,若是聖上真的歸天了,她們可就失去了依靠,一時亂作一團,有哭有鬧:“還我皇上……快把官家帶下來……”
李師師隻當沒聽見,按部就班地和幻師唱雙簧:“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這堆繩子又作何解釋?”
幻師恭敬地回道:“此是仙人留下的通天繩,那位官人雖是帝星下界,畢竟是肉身凡胎,可憑此物上天。”
李師師搖頭:“這繩子可上天?誑人吧……”
“李大家不信?一試便知。”幻師說著,將繩子的一頭從櫃中拎了出來。
此時,台下的觀眾都被這一問一答吸引住了,卻見那軟軟的粗麻繩好似一條長蛇,垂在幻師的手中,顯然是真繩子,都不相信它能通天。
然而,異事出現了,那幻師將繩頭順手往上一拋,那條長繩,就像被什麼東西掛住一般,垂在舞台的上空,自個兒越升越高,好像活物一般。
全場大嘩,皆仰頭觀望,便是那些哭哭啼啼的後宮妃嬪,也被轉移了注意力,幾乎忘記聖上失蹤這檔事了。
楊沂中雖覺其中必有蹊蹺,卻除了觀望和等待,別無他法。
隻見繩子的最上頭隱入夜空,已無法用肉眼看清,直到櫃子裏的繩子全部脫離地麵,最下頭垂在離地三尺的位置,才停止上升,懸空而立,沒有半點落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