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我送你進伯府。”
“我們不是說好了……”她有些急了,伸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
計環琅反手緊緊攥住她微涼的手,咬牙道:“我後悔了。”
她仰望著他,焦急的眼神霎時軟化了下來,胸口暖得發燙。“阿琅哥哥,小九不會有事的。”
“你本就無須如此低調委屈的回伯府,”他鳳眼微眯,隱含風雷,冷笑一聲,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便是仗著我冠玉侯府的勢,哪個敢動你一根寒毛,就是與我冠玉侯府上下結為死敵!”
“我知道我有阿琅哥哥,誰都不足為懼。”容如花好脾氣地道,杏眸裏溫柔地漾開了笑意。“可有你這頭猛虎在前,魑魅魍魎就躲得更深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便說當年我與胡媽媽不小心意外墜崖,是被侯府的人無意中救了,帶回府中為奴——哥哥別瞪我了,這不是我們早商量好的說詞嗎?”
“沒心肝。”他還是不悅地哼了聲。“什麼奴?這些年府中成捆的人參都喂了幼彘不成?”
“阿琅哥哥,”她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扯著他的袖子輕搖。“好好好,是我說錯啦!”
計環琅被這嬌嬌軟軟、嗓音嫩糯的小人兒一搖,一顆心早就化了,偏還是不肯鬆口。“換個說法,那個奴字聽了不順耳。”
她險些嗆到,一時啼笑皆非,隻得笑歎道:“好,那就說是在侯府中做下人吧?”
他皺了皺濃眉,“勉勉強強。”
容如花的笑容裏有三分莫可奈何又有七分的歡喜,她又如何不知道阿琅哥哥特意舍馬就車,還一反常態地囉囉嗉嗦了大半天,就是舍不得她回平慶伯府?
“我會好好的,”她杏眸明亮,目光溫柔得近乎虔誠地注視著他,“阿琅哥哥也要好好兒的,公務再忙,三更前就得歇下,還有盡量別錯過用膳的點兒,你的脾胃受不住的,別仗著年輕不覺得就一頓兩頓的不吃,小九已經拜托過勝三哥隨身備著餌食,千萬記得盯你好歹用些兒。”
“平慶伯府裏我也安插人進去了——”計環琅眼神熾熱而寵溺,還是不放心地又一一交代,“除卻以上那些人之外,我另外讓朱勾和青索跟著你。”
“阿琅哥哥,不行的!”她心一跳,著急地道:“朱哥哥和青哥哥——”
“哼!”他警告地哼了聲。
“呃,我是說朱四哥和青五哥。”她小臉微紅,隻得改口道:“他們是府中最頂尖的暗衛之一,平時就該護衛著你的,怎麼能跟我去伯府?況且伯府雖然……但伯夫人在明麵上為了彰顯她的‘賢良’,是不會明火執杖的對付我的。”
“那當年是誰下令弄死你的?”他臉色難看,諷刺道。
她又被噎了一下,訕然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他濃眉挑高高。
“當年我年幼無知,名義上又是被送到福元庵清修祈福的,她也是隔了一年後見風聲淡了,才命胡媽媽對我下手。”她眼底掠過一絲光芒,語氣沉穩地道:“可如今我已長大,又回歸伯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她隻能設下陰謀詭計暗中收拾我,而且還不能讓人一眼就聯想到是她這個嫡母惡毒示意,其實她可比我束手束腳多了。”
計環琅默然不語。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小九分析得句句在理,可縱使已事先在平慶伯府設下“天羅地網”,他還是不能允許有那個萬分之一的意外出現。
“我有醫術在身,又曾在冠玉侯府為……下人,始終和侯府有些許淵源,她霧裏看花,在無法確定我究竟有幾斤幾兩重之前,不會輕易下手的。”容如花柔聲勸慰他,“阿琅哥哥,我真的都想好了的,你別怕。”
“就算她不會在明麵上對你出手,可她還有一件事可以名正言順地拿捏你。”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她一愣。“是什麼?”
“你的婚事。”
她臉色微微變了,有一抹無措閃過眼底,隨即強自鎮定道:“我才十四。”
“十五及笄。”計環琅提醒她,眸光隱晦而陰鬱。“幾年前她連親生愛女都能舍給了年近四十的鰥夫,權勢利益之下,平慶伯府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
容如花靜默了。想起幼年時總是對著她耀武揚威,嬌豔驕傲又高高在上的三姐姐容如蘭,如今雖是從二品的指揮使夫人,卻被府中寵妾打壓,繼女刁難,不禁低聲歎了口氣。
平慶伯府,早已成了一個肮髒醜惡的所在。
但她還是必須回去,光明正大的回到那個欠了她和她姨娘命債的“家”,將一切恩怨情仇做個了斷!
“小九——”他那句“讓阿琅哥哥幫你”始終卡在喉間,眼神擔憂心疼複雜至極。
“阿琅哥哥,沒事的。”她抬起頭,一雙眼眸熠熠發光,對著他嫣然一笑。
“你忘了我的腿‘瘸’了嗎?”
他胸口狠狠一痛,俊美臉龐霎時白了。
“一個瘸了腿的庶女,就算是伯夫人一時半會兒也賣不進哪戶官宦人家吧?”
容如花眉眼清平溫暖,就事論事地微笑道,“當然,也有可能是盤算著把我許給某富裕商家,替郡王摟錢袋子——想幹大事兒,沒有銀錢做牛馬驅策怎麼能行?可我既然與冠玉侯府有了一分淵源,就不是隨便哪戶商家敢輕易求娶的了,總之,還是多虧了阿琅哥哥你這個靠山呀!”
……他竟無言以對。
可在濃濃懊惱中,計環琅在對上麵前這張笑意吟吟的小臉時,卻又有種言語難以描繪的激賞和滿足愉悅。
他的小九,真是好生聰敏慧黠。
“……罷了。”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輕笑著將她擁入懷裏,摸摸她的腦袋,低聲道:“阿琅哥哥都依了你便是。”
“哥哥真好。”容如花依賴貪戀地偎在他胸前,嗅聞著他醇厚幹淨的男人氣息,強抑下永遠再也不放開這個懷抱的衝動。
——小九,你該走你的路了。
“不過朱勾和青索還是得選一個帶上。”
“……”
又是半盞茶辰光後,那車簾終於動了,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女小心地下了車,而後挺直腰杆,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忍著回頭的渴望,慢慢一步步走向伯府方向。
平慶伯府大堂中,美麗依舊的平慶伯夫人正膝坐啜飲著養顏的桃花露,聽著管事媽媽們的稟告,卻在一名外院管事結結巴巴吐出的話中,手一抖,一玉碗的桃花露當場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