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當田媽媽送來了夕食,還特意叮嚀她千萬要記得喝完這盅老參雞湯時,精疲力竭的容如花險些忘了要檢查這些吃食。
“方才被八姐姐鬧得頭疼還口幹舌燥的,勞煩媽媽您幫我倒杯水來潤潤好嗎?”她撒嬌道。
田媽媽一頓,眯眯笑道:“好好好,老奴這就去。小九姑子,你快些喝湯,涼了味兒就不好了。”
“好。”她笑著應允,待田媽媽轉身到後頭斟水時,迅速聞了聞老參雞湯和幾道小菜……眉心微蹙。
老參雞湯和小菜都沒事兒,但那碗淡淡粉色的胭脂粳米飯卻摻了極少量的紅花和麝香,少食無妨,可日積月累下來,她日後也就再難懷孕生子了。
好險惡狠毒的心思,竟是第一日就毫不客氣地衝她下手了。
這區區紅花和麝香之毒,她抬抬手頃刻可解,但是由此可知,嫡母在這伯府中的地位定是勢大到足可隻手遮天了。
一個目空一切又行事乖張的主母……
容如花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更憂心的是倘若教阿琅哥哥知曉,定會阻止她留在伯府中以身犯險。
唉,怎麼辦?
她歎了口氣,抬頭對隱於高高梁柱上的幽暗處,小手合起暗暗拱了拱,無聲囁嚅了一句:求青五哥別告訴阿琅哥哥啊!
“……”隱於暗處的青索額際冒冷汗。
——求小九姑子別為難屬下好咩?
***
翌日。
和一向高高在上俯視世人的容如荷不同,成了指揮使夫人,卻日日陷於宅門鬥爭中的容如蘭這些年來越發心眼狹小,暴躁易怒,她一得知容如花回伯府的消息後,第二日便興衝衝地領著人趕了回來。
容如花看著這被奴婢簇擁闖入她寢堂內的衣衫華貴、珠圍翠繞的女子,心下不由一突。
昔日嬌豔刁蠻的三姐姐,數年不見竟蒼老至此?
雖然精致描繪的妝容看似無懈可擊,通身珠玉華服襯托出的氣勢也依然逼人,卻掩飾不住眉眼間細細的皺紋和戾氣。
“小九見過三姐姐。”她屈膝為禮。
“放肆!”容如蘭身旁的大侍女毫不客氣地喝了一聲。“你個無品無級的小小庶女,見了我們指揮使夫人還不速速下跪行禮?”
她微蹙起眉。
“九妹妹,這可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為難你。”容如蘭帶著興奮之色盯著她受折辱的模樣,過去總能在這個九妹妹身上發泄怒氣的暢快感又回來了。“正所謂國禮大於家禮,本夫人雖有心同你親近,奈何你身分也太卑賤了,今兒這跪禮,還真不能免了去呢!”
“見過指揮使夫人。”容如花淺淺一笑,恭敬地深深一揖。
“你這是什麼意思?”容如蘭眼神變了。
兩旁侍女見狀也高聲斥喝起來:“大膽!竟敢目中無人,無視於夫人的命令?來人,押著她給夫人跪下請罪!”
這頭的田媽媽和兩名侍女早就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還不忘扯了下直挺挺站立著的容如花。
“小九姑子,還不快跪下來給三姑奶奶認錯?”
“是呀,小九姑子,你就別連累奴們了。”
“我等真是倒黴,怎麼跟到了這麼沒眼色的主子?”
聽著田媽媽和侍女或真或假的哭求和怨慰,另一頭則是勢如狼虎的容如蘭一行人,就連潛伏於梁柱上的青索也不禁為她暗中捏了把冷汗,胸口怒火一竄,早已隨時準備出手。
“母親說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極想小九,若是知道小九回家了定是歡喜得不得了的……”佇立在原地的容如花忽然眨巴著眼睛,鼻頭一紅,小小聲地低泣了起來。
“原來母親騙我。”
眾人聞言一呆。
容如蘭也楞住,隨即勃然大怒,“少拿母親來壓我,今日你冒犯了本夫人,就是母親來了也沒情說去!況且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我母親腳底下的賤泥罷了,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三姐姐!”她漲紅了一張小臉,情急地叫了一聲。“不許你這樣說母親!”
“你——你竟敢吼我?”容如蘭滿眼不敢置信。
“母親向來賢良淑德,對府中子女一視同仁,全京城皆知母親的慈母之心。三姐姐,你今日這般不管不顧,當真不怕傷了母親的清譽嗎?”
容如花眼圈紅了,嗓音溫和中帶著隱忍的規勸,歎息道:“妹妹今日若是領了罰,那豈不是坐實了三姐姐仗勢欺人,連母親都不放在眼裏的惡名了嗎?三姐姐,小九不能陷你於不義啊!”
隱身在梁柱上的青索幾乎笑出聲來,黑眸精光閃閃。
眾人則是有一絲怔忡無措,就連田媽媽都悄悄地瞄了三姑奶奶一眼,隱約有著束手無策的求助之色。
……竟讓她三言兩語破了困局,這下怎麼辦?
容如蘭腦子嗡了一下,恍惚間仿佛看見了自己那個心機狡詐,最會裝模作樣的繼女,還有那些總是時時令她吃了啞巴虧的女人,心口積鬱多時的別屈憤恨,刹那間森地炸了開來!
容如蘭眼赤如血,霍地衝上前高高揚起手來。“你這個賤人!”
“住手!”
一聲急促的喝止已經來不及了,容如花在電光石火之際朝身後暗暗擺了擺手,而後抬頭受了容如蘭這記重重的掌摑!
臉頰火辣辣爆開劇痛的刹那,容如花身子晃了晃,大袖掩住了被摑的小臉,袖裏的手掌趁勢在頰上抹了點自己煉製的無色無味藥膏子。
平慶伯夫人在奴仆攙扶下急急趕來,風韻猶存的美麗臉龐趕得略略發白,直待看見容如花哽咽著抬起頭來的當兒,心下頓時一個咯噔!
——糟,蘭兒下手這般重,竟是落下把柄了!
平慶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地望著滿麵怒氣不知死活的小女兒,就這樣喜怒形於色,張揚跋扈又駑鈍無知的性子和手段,無怪乎會被後院姬妾和繼女吃得死死的。
“蘭兒,你……”平慶伯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捺下翻騰的心緒,正色道:“母親知道你是擔憂小九流落他處為奴多年,忘了身為伯府嬌嬌的規矩,這才讓人教導於她,可你終究太心急了,萬一讓你九妹妹誤會了你是有意刁難她,這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嗎?”
容如花心下一凜,不愧是主持中饋、周旋於世家貴婦圈多年的嫡母,短短幾句就把容如蘭的暴戾冠上了“教妹”的美名,還禍水東引,暗示了她在外頭“流落為奴”,以致渾忘了規矩教養。
隻不過……單單做母親的聰明還不夠呢!
“母親,你竟然為了她指責我?”容如蘭眼中閃過受傷和怨憤之色,隨即尖刻地顫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好心辦壞事?我替你出一口氣,你竟然還怪我好心辦壞事?在你眼裏,是不是永遠隻有大姐姐最好,隻有她做什麼都聰明睿智大氣雍容——好,比不上她我認了,可為什麼你連這個賤婦所出的小賤人都維護?”
“蘭兒,你別誤會母親,你聽母親說……”平慶伯夫人頭痛至極,連忙牽起女兒的手,心裏又酸又急又發苦。
“如果你還是我母親,如果你疼我,今兒就讓她給我跪下磕頭賠罪!”容如蘭高傲地昂起頭,緊緊逼視著平慶伯夫人。
“蘭兒……”平慶伯夫人手微微發抖,一時被為難住了。
庶女剛剛歸府就被回娘家的嫡女刁難,不說傳出去平慶伯府會遭外人非議,就是素來不管府務內院的伯爺隻怕也會過問一二。
可平慶伯夫人最是明白這個女兒的性情,若是今日沒讓她平了這口氣,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
“小九,你也知道你三姐姐性子急,她為了你好反遭誤會,也難怪她生氣了。”
平慶伯夫人終究是仗著裏裏外外都是自己的人,麗眸笑意中透著一絲淩厲地望向容如花。“你年紀小,有些事兒還想不周全,今兒就好好跟你三姐姐賠個罪,往後你三姐姐也會更疼你的。”
——還是小看平慶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