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結束了海外幫會的活動後,我便居住在密西西比河上遊的一個城市中。這個城市並不十分大,在美國隻能算是中等城市,但民風淳樸,生活安逸,對於一個退出江湖的人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更重要的是,在這裏華人甚少,我便不用擔心會有人認出我來。
離開那樣血雨腥風的日子,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也是我始料不及的,但我這人最能隨遇而安,平靜的生活也使我覺得十分享受。
本城雖然華人甚少,卻是全美第二大的提貝人居住區,我曾經在提貝居住過兩年的時間,通曉提貝語,因此也便得以結識了本城的許多提貝人。
這些提貝大多是在五六十年前離開提貝的,如今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已經在美國成長起來,後代的人自然而然溶入了美國這個社會,除了膚色略黑外,已經完全看不出他們是來自一個神秘而古老的東方民族。
十月間,本城舉行了一次隆重的提貝文化展,我也被邀請參加。我在本城的生活,本來便是閑極無聊,各種展覽會,音樂會,乃至於大學裏的學術研討會都是一叫便到,有這種機會,我自然是不會放過。
那一天是展覽會的開幕儀式,觀看展覽的人十分之多,我刻意避開了上午開幕式的高峰時期,在中午時分到達展館。這時第一批人已經退去,第二批人還未上來,但仍然有許多人三三兩兩地在各種器皿、飾品、雕塑、錦畫前流連。
我從展廳裏走過,聽一個老年提貝人唱了一會兒提貝史詩,然後又到一個禮堂裏看了一會兒僧侶念經。
便踱到一個錦畫的展廳。
錦畫是一種提貝獨特的藝術形式,一般是以絲絹作為畫紙,用一些特製的顏料繪製圖案,那些顏料提取自礦物和植物,再按比例加上一些動物膠及牛膽汁,這樣繪出來的圖案可以千年不褪色。
許多錦畫上還飾以金粉珍珠等物,因此錦畫一般都價值極高,而展覽會上所精選的錦畫更因為年代久遠,繪製精美,可稱為無價之寶。
我一幅一幅地瀏覽,見到一個美國人十分認真地拿著一個小本子仔細地將錦畫上的文字都抄錄了下來,我不經意地從他身邊走過,看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一幅錦畫,念念有辭地說:“這一個字是什麼意思呢?”
我便抬頭看了那錦畫一眼,見錦畫上寫著幾個提貝文,正是克裏濕那神的意思,我當時便將意思轉述給他。
我那樣作,完全是不經意的,我想這個美國人一定是對東方文化十分著迷,因此才會對這些錦畫上的文字感興趣。
那美國人聽我這樣說,卻忽然喜形於色,他說:“你懂提貝文?”
我點了點頭。
他立刻自我介紹:“我叫約翰史密施,對於東方藝術十分愛好。”
我便很客氣地也告訴他我的名字,他似乎對於我懂提貝文這件事十分歡喜,很直接地說,他收藏了一幅錦畫,上麵有幾個提貝文看不明白,問我是否可以解釋給他聽。
這原本沒什麼不可以,但由於我曾經是江湖人的原因,對於一切陌生人都自然而然地有戒心,便很客氣地說,我恐怕沒有時間到他的府上拜訪,而本城提貝人很多,他完全可以去詢問一個提貝人。
他聽了以後卻似乎有些著急,連忙對我說:“我曾經問過幾個提貝人,但奇怪地是,他們並不認識提貝文。”
我愣了愣,忽然想到目前生活在美國的提貝人基本都是海外出生的,不要說是提貝文,連提貝語都聽不太懂,這也難怪這個約翰問不出那些提貝文寫的是什麼。
那時候我沉吟不語,他便很緊張地盯著我,一再說他可以把那幅錦畫拿到我的家中,隻有幾個字,請我看一下告訴他是什麼意思便可。
我看出他的神色十分緊張,便問他:“這幾個字很重要嗎?”
他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下四周,問我可否與他到無人處交談。
我看他這樣的神情有些鬼頭鬼腦,心裏不由地警惕起來。
我說:“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我這樣說的時候語氣已經十分不客氣了,他似乎有些尷尬,報歉地衝我笑了笑,然後說:“我剛剛從某國回來,這幅錦畫便是得自那裏。”
他這幾句話是十分小聲說出來的,我卻吃了一驚,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美國人,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暗紅的領帶,臉上的表情嚴謹而認真。我說:“還沒有請教高就?”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隻淡淡地說:“前些時,我因事到某國的北部,因此才會有機會得到這幅錦畫。”
最近的時期正值美國對該國采取了一些軍事行動,在這個時期到達該國的美國人,我不得不對他的背景產生一些懷疑。
他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戒備,他又解釋說:“我想向先生請教的事情,隻與這幅錦畫有關,因為得到這幅錦畫是在一種十分奇怪的情況之下,除此之外,絕不會再麻煩先生。”
他這樣說的時候,語氣十分懇切,而且他的目光中所流露出的表情也是誠懇之至,我猶豫了一下,他說:“也許先生先聽了我得到這幅錦畫的經曆後,便有興趣看一看這幾個字了。”
我遲疑了一會兒,先聽一聽也無妨,他又不能逼我去看那幅畫。
然後我們便到展覽館的咖啡廳中,在一個角落裏落座後,他向我講起了得到這幅錦畫的經曆。
以下的內容都是他的敘述。
“我因事到達該國北部,那裏與印度交界,是遊擊隊的勢力範圍。”他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表示對於他為了何事去該國並不感興趣。
他似乎很感激我的善解人意,繼續說下去,“我到達那裏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由於連年戰爭的原因,那地方一片荒蕪,仿佛幾百裏都沒有人煙。我是乘著一輛越野車到那裏的,那是遊擊隊的一個村子,隻有幾間土房,守衛卻十分森嚴。”
聽到這裏我已經有些不耐煩,對於該國的一切事情我並不感興趣,那都是與政治有關,我原本江湖走得長遠,實在不願與官府有任何瓜葛。用到官府這個詞,似乎就會讓人想起武俠小說裏的開封府,但在我們江湖人看來,幾百年如一日,不管換了什麼,官府還是官府。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耐煩,便立刻轉入了正題。
那一天我剛宿下不久,忽然聽見外麵有士兵大聲吆喝的聲音,然後又聽到了幾聲槍響,在那樣的深夜,槍聲是十分驚人的。我吃了一驚,以為是敵軍來襲,連忙起身走到門口。
黑暗中幾個該國遊擊隊員跑了上去,然後便是大聲呼喝的聲音,我無法聽懂他們在說什麼,這時我的翻譯跑過來對我說,沒事了,是幾個提貝人,已經把他們抓起來了。
我知道那個地方離雪山的提貝很近,但從提貝到這裏卻要翻越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脈,因此雖然這裏與提貝近在咫尺,但卻不會有迷路的提貝人出現在這裏。
我覺得這些提貝人出現得奚蹺,便決定去看一看。
那時候這個村子的長官也正在審問這些提貝人,但顯然言語不通。一共有五個提貝人,都是男子,滿麵風塵,看不出來年紀。
那些提貝人見我進來,其中一個領頭的人便用結結巴巴地英文對我說:“這是哪裏?”
這些提貝人對該國一竅不通,卻學過一些英文,我回答他們:“這裏是某國北部。”
那幾個提貝人大吃一驚,他們問:“怎麼這裏不是印度?”
我點了點頭:“你們走錯路了,這裏不是印度。”
這時那個翻譯已經將我們說的話翻譯成了該國語,我對那個村的長官說:“這幾個提貝人顯然是走錯路了,把他們放了吧?”
那個長官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卻斷然說:“不行,不能放。”
我愣了愣,他說:“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偽政府派來的?”他這樣說的時候翻譯便翻譯成英文,那幾個提貝人顯然也聽懂了,他們神態十分惶急,立刻用英文說:“我們不是偽政府派來的,我們剛從提貝來,我們是想到印度去的。”
翻譯便又翻譯成了該國語,但那個長官卻固執地說:“這個時候,誰也不能相信。”
然後他便下令將這幾個提貝人處死。
我那時雖然覺得隨便殺人是不對的,但由於我是客人的身份,不便過多的幹涉人家的事情,雖然聽見那幾個提貝人一直苦苦地哀求,卻也無能為力。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不由冷冷地“哼”了一聲,他似乎也知道他沒有據理力爭是不對的,臉上紅了紅,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我當時隻有一個人,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考慮。”
我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之意:“另外,死幾個提貝人畢竟是小事,可不能因此破壞你們雙方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