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專吃杜魯門
——童謠
小時唱過很多童謠,比如“月亮巴,跟我走,走到南山打巴簍,巴簍落,像牛角,牛角尖,尖上天,天又高,像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這樣可以無休止的順下去。故鄉的童謠大抵都是這樣的格式。比如“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釘銅釘,銅釘直,銅釘彎,打倒四人幫。”當然,這首童謠流行是後來幾年的事了。像這些童謠一樣深入靈魂的,還有一個詞,叫美帝蘇修。我現在要說的這件事,發生在我八歲那年。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美帝還是好理解的,就是說要打倒美帝國主義,至於什麼是帝國主義,我們村裏大約是沒有人知道的。我於是去問父親,父親是生產隊裏的財經隊長。當財經隊長的父親戴著一副眼鏡,眼鏡腿斷了一隻,用一根小棍子撐在中間,又用紅毛線纏了一圈又一圈。父親想了想,說,帝國主義就是……父親回答不上來,於是不耐煩的一揮手說去去去死一邊去,哪裏那麼多問題,你煩不煩人。我於是“死”一邊去玩,終於是沒有弄清什麼是帝國主義。蘇修就更加不明白了,蘇修是什麼呢?蘇是蘇聯,但是蘇聯這個國家要修什麼東西呢,或者說他們要修理誰呢?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大問題。
扯遠了,我講故事喜歡東扯西拉,有人說這是愛顯擺。我有個鄰居叫楊棉花,要是有了件新衣服,一定是要穿上在村裏招搖兩圈,要是哪天吃的菜裏有兩片肉,是一定要將肉放在飯尖上,然後端著飯碗串門子。聽到人家說,“呀,吃肉呀!”她會格外高興。有的人就不一樣,吃肉肯定是要關上大門躲在家裏吃的。事實上,凡是那些愛顯擺的,家裏並沒有多少值得顯擺的東西,比如楊棉花,一年上頭可資顯擺的事實在是太少了,倒是那些藏著掖著的,家裏說不定真有些好貨。但更多的人,是不愛顯擺的。所謂財不外露。還有的人,有時一點也不顯山露水,有時卻又很懂得顯山露水,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老江湖。當財經隊長的父親是我們大隊的知識分子,據說讀過整整四年的書。能看書讀報。我曾在一篇散文中這樣寫道:
“父親愛看兩本書,一本《毛澤東選集》,一本線裝豎排的《二度梅》,父親習慣在白天的時候看毛選,在晚上沒人的時候看《二度梅》。父親看毛選的時候做筆記,一個本子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讀書心得。父親常有意無意將這本讀書心得拿出來顯擺。父親讀《二度梅》不做筆記,他坐在椅子上,就著昏黃的燈光,眯著眼看兩句,就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是唱哎。父親把他的那本《二度梅》放在床鋪底下,不讓任何人去摸他。有一次,我將《毛選》撕掉幾頁,在毛主席的嘴上畫胡子,父親嚇壞了,我挨了一頓史無前例地抽。但看見父親那氣得麵色發青的樣子我就高興。後來父親說他不是氣,是嚇成這樣子的。”
還是說回到前麵的那則童謠罷。
其實我疑心這並不是真正的童謠,而是成人的創作。孩子怎麼會知道杜魯門是何方妖怪呢。然而正是這些童謠,讓我們這些未諳世事的孩子,在人生的早期,就對美帝國主義埋下了不屑的種子,同時也對那遙遠的美帝國產生了神秘和了解的欲望。連老虎都知道美帝國主義是可恨的,於是“老虎不吃人,專吃杜魯門”,可見美帝的影響之深遠。這則童謠的後麵還有兩句,我沒有錄在前麵,不太雅,這裏補充一下。後麵兩句是“杜魯門他媽,是個大傻瓜。床上吃,床上拉。”後麵可能還有?但我記不起來了。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專吃杜魯門
我們一批小家夥,一天到晚把這幾句放在嘴邊上唱。父親看見我們這樣唱時,總是笑眯眯地,一臉的嘉許。於是我又問父親,老虎為什麼專吃杜魯門呢?父親說,因為杜魯門是個美國佬。我又問父親,為什麼老虎專吃美國佬呢?父親說,因為美國佬是美帝國主義。又問父親,什麼是美帝國主義?父親再次揚起了巴掌。我於是抱頭鼠竄。可是有一天,我們正在唱著這首童謠“跳房子”,父親坐在家門口聽廣播,那時收音機還沒有普及,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廣播,總開關在隊裏。隊裏有一個專門的廣播員,她每天負責打開隊裏的廣播,於是我們家裏也能聽到廣播了。廣播員是我們隊長的女兒,她讀完了初中。後來與一個知青好上了。一九七七年,那些知青回城了,並沒有把她帶走,她嫁到了遙遠的錢糧湖,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
父親聽著廣播,忽然衝了出來,對我們吼,不要鬧了。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