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為了哄驢幹活,馬有貴是硬著頭皮小聲叫驢,說你走呀爹呀。後來呢,他幹脆放開了,大聲地喝著,快用力呀我的爹呀往前走呀我的爹,爹長爹短的,村裏人聽習慣了,也不笑話他了。有些無聊的人,也來試著牽驢,牽不動了也叫爹,一叫,那驢就跟著走了。有一次,馬有貴的驢病了,不吃東西,平日裏高昂的頭一下子耷拉了下來,給它喂上好的豆料,它也隻是拿鼻子嗅兩下,愛理不理的。馬有貴急了,殺了一隻雞,煨了鍋雞湯,一瓢子、一瓢子侍候驢喝下。沒過兩天,這驢還真好了。沒病了,卻又落下一個毛病,隔三差五的,就要喝一次雞湯,不喝雞湯就沒精打采。村裏人知道了,笑馬有貴,你這哪裏是養了一頭驢呀,你這比養個爹還要精心呢,你爹在世時,也沒見你這麼孝心過他。
春天到了,那天馬有貴牽著驢在草場吃草呢,遇見了劉一手。劉一手牽著他的良種馬也來放牧。劉一手說,這就是你那驢爹吧。我是早就聽說了,可是我一直忙啊,你看這鎮裏要建工業區,咱們村的地馬上也要開征了,我是日理萬機呀,一直沒有機會來參觀參觀呢。馬有貴不冷不熱,指著劉一手的馬說,這就是你那馬娘吧,我還是去年冬天見過一麵的呢,春天到了,果然比去年更標致了。
劉一手說,狗日的馬有貴,你敢罵我?
馬有貴說,你說這驢是我爹,我說這馬是你娘,咱們扯平。
兩人不歡而散。
下過兩場春雨,農田裏的活就出來了,就沒有時間去給夾板廠拉木頭了。可是今年的情況不一樣,到了春忙的時候,大家都還貓在家裏,三五一群的在商量大事呢。什麼大事?上麵下通知了,說村裏的地都要被征用,要建工業區蓋工廠,將來大家就都不用種地啦,年輕力壯有文化的,廠裏都給安排工作,年紀大的,聽說還能領到養老金。住的房子也要拆了,要住進鎮上統一規劃建造的農民新村,從此,大家就不再是農民了,大家都成了城裏人。這可是個好消息呢,是八百年沒聽說過的好事。大家都在興奮地談論著這事。有消息靈通的,早打聽到了,一畝地,鎮上補貼三萬塊。馬有貴聽了,在心裏算了算,他一共有二畝耕地,一畝宅基地,全征了,可以得到九萬塊的補貼。而農民新村的樓房,一套才五萬,他還可以餘下四萬塊。雖說從此就沒有地種了,但隻要肯下力氣,比種田要強呢。再說了,變成了城裏人,就不是從前的馬有貴了,不定有多少農村的大姑娘想嫁他呢。這樣一想,馬有貴就覺得精神頭十足,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走路時都開始唱歌呐喊了。喊驢爹的聲音也更加響亮更加幹脆。馬有貴算是知道了什麼叫人逢喜事精神爽。驢呢,似乎也明白了馬有貴的心思,跟著他一起高興,扯開嗓子“哥格哥格”唱,幾裏外都能聽見。
然而馬有貴的高興勁兒還沒有過呢,村裏就組織開會了,在會上,首先是證實了征地的消息,而且馬上要征。主持會議的是村主任,還請來了鎮上的一位副鎮長,還有鎮工業開發總公司的一位經理,還有劉一手。劉一手現在不單是村治保會的主任,他還多了個職位,拆遷辦公室主任。專門負責拆農民房子和簽合同。大家並不關心劉一手當了什麼官,大家關心的是一畝地到底補多少錢。這也是馬有貴關心的問題。開發總公司的經理說,按照政策規定,一畝地一次性補貼大家一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