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梅雨(1)(3 / 3)

你醒醒。馬廣田老人搖醒了馬婆。

你怎麼了,發瘋了?半夜三更的。

……

你有什麼事?

馬廣田老人突然不想說話了,他什麼話也不說。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馬廣田老人破天荒地跟著馬婆去到茶館裏,沒有人拉他打牌。馬婆一去就坐上了。馬廣田就站在馬婆的後麵看牌,看了兩盤,覺得無趣,他想不通,為何有那麼多的人迷戀麻將。

昨天晚上,有人在湖邊上哭,你們聽到沒有?馬廣田老人問那些打牌的人。

誰!八筒。

我睡得很死,沒有聽到。八筒我碰了,我剛才顧了說話,沒有看到。

你們都沒有聽到麼?馬廣田老人不甘心地問,可是沒有人回答他。大約真是沒有人聽到他的哭了。馬廣田老人感到很失望,一種被人忽略的失落絲絲縷縷地爬上心頭,像爬山虎的青綠的藤蔓,把他的心髒覆蓋。而那堅韌的根須,卻頑強地紮進了他的血脈裏。

這雨再這樣下,天就該塌了。馬廣田老人換了個話題,希望能引起大家的興趣。

塌了正好,把我們這群老鬼一起收走。說話的是李福老人。李福老人也沒有打牌,他的眼睛不好使了,根本看不清牌。可是他每天都像上班一樣,早早地來到茶館,聽人打牌,偶爾插上一句嘴說上兩句話,這幾乎就是李福老人晚年生活的全部。

昨天晚上,有人在湖邊哭,你聽到沒有?馬廣田拉了一把椅子,在李福老人的旁邊坐下。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想和李福老人討論一下關於開天目的問題。

好像是有人在哭。半夜三更哭什麼呢?要死人的。李福老人說。

我開天目了。馬廣田老人說。他想等別人迫不及待地問開天目後看到了什麼,就像多年前,他講那些古時,總是先造出一些懸念,在緊經張關頭喝口水,讓人給他打扇子或是溫二兩酒。然而沒有人接他的話茬。老人於是悻悻地說他看見,湖麵上開滿了鮮花,魚和蝦都浮在空氣中。

李福老人嗬嗬地笑著說,我是什麼都看不清了,眼不見心不煩。李福老人還說,馬爹,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事重啊,兒女都成家立業了,在外麵打工,不是過得很好麼,操不完的心,還是像我一樣,糊裏糊塗過。糊裏糊塗過好啊。

馬廣田老人覺得很失望,沒有人關心他開了天目的事。這樣的大事,要是擱在從前,那該是多大的新聞呢?現在,沒有人會相信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開天目的話了。誰會相信呢?不過是老眼昏花,出現了幻覺罷。他抬頭看屋外,屋外雨腳如繩。老人目光開始渾濁起來。屋裏彌漫著濃烈的煙味,木頭在雨季腐朽的味道。馬廣田老人開始羨慕起李福老人來,像他一樣,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去想,多好。

起風了,風從湖麵上吹過來,把雨帶進了茶館裏。坐在門口的人開始把桌椅往裏麵挪。馬廣田老人作了最後一次努力。

你們都不相信我,沒有人相信我。湖麵上開滿了花,魚和蝦都是透明的……

馬婆白了老人一眼,將手中的麻將狠狠地扣在了桌子上,說,八萬,你們別聽他瞎扯。十幾年了,他總是這樣,神一出鬼一出的。七條我碰,六萬,開天眼啦,還開地眼哩。開了天眼,你倒說說,我們這些人,前生都是一些什麼……和啦。

馬廣田老人努力地睜大眼,想看清楚眼前這些人都是什麼變的,可是他除了看見一些煙,看見煙霧裏晃動的打牌人,並沒有看見這些人的前世。

天眼也不是說開就開的,有時開有時不開。有人說。

馬爹,您天眼開的時候,就通知我們一聲。有人說。

馬廣田老人瞅著屋外的雨,心事重重:這雨沒完沒了的下,天要下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