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秋風辭(1)(1 / 3)

煙村的秋天總是在夜晚偷偷光臨,先是突然間吹過一陣北風,北風涼絲絲,像一把大掃帚,把夏天的暑熱打掃得幹幹淨淨。清早起來,嗬!光著身子的農人,下意識地抱起了雙臂,張大嘴,貪婪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這清涼的氣息,把體內殘留的暑熱衝滌幹淨。

起來起來,還在睡懶覺!

父母親們被酷暑折磨了一夏,本來極溫和的脾氣也在一天天見長,日日望著那耷拉著的樹葉子發愁,用上了少見的言語,對老天說了許多難聽的話。這老天,如果再堅持熱上幾天,人的嗓子眼裏怕是要冒煙了。總是在突然間,在大家都快要撐不住了時,秋天就到了。父母親們的脾氣一下子又回到了往日的溫和,叫小伢們起床時,也有了一點裝腔作勢,聲音依然是那麼的大,卻是軟軟的,含著情,帶著愛,沒有了前日的焦灼,沒有了一絲半縷的咬牙切齒。孩子們是機靈的,從父母親的聲音裏,聽出了溺愛與寬容,賴在床上不起來。母親就從掃把上抽出一根竹條。

說:起來起來,懶鬼,太陽曬到屁股啦。

說:再不起來,請你吃竹筍炒肉啦。

煙村人把用竹條打小孩子屁股稱之為“竹筍炒肉”。孩子們見母親嘴角噙著笑意,手中的竹條隻是在空中揮舞,並沒有太把竹條當回事,將身子往床裏麵蜷,把屁股蛋子留給了母親。

父親背著雙手,開始在他的那幾畝田裏巡視,像一位大將軍在檢閱著他的士兵。父親這樣背著手巡視時,臉上的神情,必定是欣然的。秋天到了,人的心情就好了。植物們被這秋風一吹,也精神了起來,直愣愣地豎在田野裏。隻是樹們卻日漸衰落,一陣風吹來,打個哆嗦,抖落一身的葉子。再一陣風吹來,又抖落一身葉子。每天早上,父親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大竹掃把,絲絲啦啦地打掃門前的禾場。然而第二天,樹葉又落了一地。門前的樹葉,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包。秋風不停地吹,吹了半個月,樹梢上差不多光禿禿了。隻有冬青,刺樹,柑子樹,杉樹,依然著一身墨綠,隻是那綠更顯得深沉了,像是在一瓶綠墨水裏兌上了藍墨水,兌上了黑墨水,兌上了紅墨水染出來的一樣。秋天不像夏天那麼浮躁,植物不那麼浮躁了,人物不那麼浮躁了,連動物們,也不那麼浮躁了,雞不再是這裏刨一個坑,那裏刨一個坑,然後臥在裏麵亂奓翅膀。雞們也開始變得文靜了起來。

秋天是個不壞的季節。

母親們開始把衣服都拿出來晾曬,家家戶戶門前的竹篙上,籬笆上,樹枝上,白的藍的紫的,開始飄揚著五顏六色的旗。到了日頭偏西,母親就把夏衣收起來放在了衣櫃的底層,把秋衣,把夾衣,把毛衣都放在麵上,方便隨時拿出來穿。禾場上鋪開了兩條大涼席,母親坐在涼絲絲的秋光裏上被子。可是母親的針總是穿不進去,把針鼻對著亮光,把線頭在嘴裏咬一下,輾細,線好像也調皮了,故意和母親為難,每次都從針鼻旁邊穿過去。母親歎口氣,拿手背去揩眼,眼越揩越昏。又把線在嘴裏咬一下,輾細了再穿,還是穿不進去。母親就把針線塞給孩子,說:孝兒,拿去讓瞎嬸娘幫我穿一下針。

叫孝兒的孩子,就接過針線,連跑帶跳去了隔壁瞎嬸娘家。

瞎嬸娘也在門口上被子。瞎嬸娘的被子洗得很幹淨,洗過了,還用米湯水漿一遍。用米湯水漿過的被子挺括括的,很新。

瞎嬸娘很神奇,她那雙耳朵比別人的眼睛還管用,老遠的,來人並沒有吱聲,她就能聽出是誰來了。她總是能準確地叫出來客的名字。

孝兒曾經問過瞎嬸娘:您的眼真是看不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