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秋風辭(1)(3 / 3)

瞎嬸娘的右腿下壓著一捆草,兩手抱草,抬腿,往鍘刀口裏喂,手和刀鋒,不過一寸。

嚓!鋒利的鍘刀落下,帶著一絲涼森森的風,劃過她手上的皮膚,刀鋒幾乎貼著她的手切下。握草料的手收回,緊跟著再把腿下的草往前送出一寸:嚓!嚓!嚓!憑這刀鋒落下的涼意,她知道,草料鍘得是多麼的整齊。一寸長一段,像是尺子量過。明眼人也做不到!明眼人的眼裏有刀鋒,有刀鋒就有恐懼,有恐懼,心就亂,心一亂,草料就放不齊。

真是絕配!在煙村,在整個湖鄉。他們遠近聞名。

於是,他和她,馬夫和瞎嬸娘,就這樣搭配了幹活,他們真的很默契。

一刀一刀,幹脆利索。草屑四散開來,濡濕的草心散發出淡淡草香。這是煙村的味道。鍘草房裏,很快被這種穀物特殊的香氣所彌漫。

他們鍘草時,孩子們喜歡在周圍打鬧,孩子們唱著戲文。瞎嬸娘也跟著哼。馬夫說,去去去,鬧死人了。馬夫說完,抬眼瞟瞎嬸娘一眼,心裏莫名其妙地慌張。瞎嬸娘根本不知道馬夫在瞟她,可馬夫心裏就是莫明慌張。馬夫覺得在瞎嬸娘麵前,他就是個玻璃人,肚子裏的那一些花花腸子,都瞞不過她。

孩子們衝著馬夫做鬼臉,然而還是四下裏散了,在外麵繼續地瘋。鍘草房裏,除了有節奏的鍘草聲,倒顯得格外安靜。這安靜裏,有著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在滋長。瞎嬸娘感覺到了,她笑。她其實是很好看的,笑起來尤其好看。馬夫大了膽子,看著瞎嬸娘。節奏就亂了。節奏在人的心裏,心亂了,節奏就亂了。險些就出了大事,險些就鍘著了瞎嬸娘的手了。馬夫慌忙定下了神,不敢再看瞎嬸娘。

再給我粉個白。瞎嬸娘說。

粉白是煙村的土話,就是講故事的意思。瞎嬸娘喜歡聽故事。她的男人,名叫老國的,是個啞巴。老國長得很好,她知道,老國有著一身堅實的肌肉,老國還好脾氣,是個忠厚人。她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她覺得自己很幸運,能找到老國,說明老天待她不薄。可是老國不能給他講故事,不能同她說話。

馬夫不一樣。馬夫沒有讀過書,卻有一肚子的故事,東家長,西家短,誰家的母雞突然從野外帶回了一窩小雞,誰家的牛丟了,去問六婆掐時,六婆說隻望北方找,果然在北方濕地的葦子裏找到了,有些故事是真的,有些加上了他的杜撰。馬夫簡直是個天生的故事家。這些故事,瞎嬸娘聽過無數遍了,她百聽不厭。馬夫還會講《羅成顯魂》,說羅成七歲能吹掉簷前瓦,八歲學堂愛打人。瞎嬸娘不喜歡羅成,她說羅成的心眼太狠。講《秦雪梅吊孝》,每講一次,瞎嬸娘要流好多淚。講《包公案》……這些故事,馬夫都是在做水利工時聽別人講的,聽別人講了,他就記在了心裏,回到煙村,就講給瞎嬸娘聽。

你曉得啵,在天星洲,有一戶人家,馬夫說。他的手上的動作開始恢複了原來的節奏。一開始講故事,他的心就不亂了。心不亂,節奏也不會亂。

我曉得天星洲。去年老國就去天星洲做過工。

天星洲有一戶人家,男的是個好吃佬,麼家夥都吃,天上飛的不吃飛機,地下跑的不吃人,長腿的不吃板凳。

馬夫看見瞎嬸娘的嘴角泛起了笑意。知道那是對他說話風趣的獎賞。馬夫說,那男的不單是好吃,還蠻會做吃的,死貓爛狗子,把肉剝了,先把肉在鍋裏煮熟,放點薑,放好多辣椒,還放一種花胡椒,吃得口裏是麻的,你看我,說著都流口水了。馬夫大聲吞著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