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周圍找走到哪裏,手上都拿著一根棍,棍子的一端在他的手上,另一端在女人的手上。周圍找牽著女人,在煙村走來走去,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這風景,多少有些讓人心酸,生出諸多的感歎,看著人家生活之不易,也對自己的生活生出了滿足,消解了心中許多的不平。
煙村人待周圍找不壞。這年油菜花謝的時候,他們沒有離開,在煙村人的幫助下,蓋起了兩間小土房,他們正式成了煙村的一員,他們有了自己的菜園,他們也喂了豬,還喂了一隻狗。豬喂得很肥,狗很溫順,從來不汪人。
周圍找的女人很勤快。煙村人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叫她周家嬸娘。周家嬸娘雖然眼睛不好,可是她一天到晚這裏摸到那裏,做飯,洗衣,喂豬,除了不能幫周圍找侍弄蜜蜂,屋裏屋外都難不倒她。她的房子雖小,卻收拾得幹淨。
周家嬸娘的菜園待弄得也好,一年四季綠油油的。她菜園裏的菜總是吃不完,有鄰居來串門,她就很高興,又搬椅子又倒茶。她家的茶裏除了放茶葉,還要放很多的東西:炒香了的芝麻,黃豆,糖,鹽……味道怪怪的。她說這叫擂茶,她說她喜歡喝擂茶,問你喜歡喝不。你不忍拂了她的美意,說,喜歡喝。她的臉上就露出了滿足的神采。她很好強,不喜歡別人可憐她,她想讓人覺得,她們這一家子,和煙村其他人家沒什麼兩樣。你在她家坐一會,走的時候,她會去菜園子裏摘一把豆豇,或者一個老粉南瓜。她說,反正我們倆也吃不完的。
周家嬸娘很會做醬菜,到了秋天,辣椒拔園了,辣椒杆上都是丁點大的秋辣椒,煙村人把拔掉的辣椒杆子扔在菜園子邊上,曬幹了當柴燒。她把一根根的辣椒杆舉到眼前,像是在聞上麵的氣味一樣,把一個個的小秋辣椒都聞了下來,洗幹淨,燒一鍋開水,把辣椒放在開水裏燙熟,撈出來,放在竹簾子上曬,辣椒都變白了。於是,煙村人吃到了白辣椒,第二年,煙村人不再把秋辣椒丟掉了,也學會了做白辣椒。
除了蜂蜜,她的什麼東西好像都不稀罕,但蜂蜜她絕對不送人,那是一定要錢來買的。男人待弄蜜蜂不容易,她珍惜男人的勞動,這也是她們一家人生活的來源。煙村人也理解,從來不會去問她討蜂蜜。
她們的生活,過得安逸而自在,當然,也有遺憾。就是沒有孩子。一晃他們住到煙村五六個年頭了,周圍找怕是有五十歲了,周嬸娘比他小,也有三十大幾了,她一直沒有生育。也不知道是誰的緣故,總之是,這成了他們夫妻倆最大的遺憾。周家嬸娘又格外的愛孩子,隻有孩子們來她家玩,她才會拿出一罐子蜂蜜,化了水,一人一杯蜜糖水。聽著孩子們喝得滋溜響,她的臉上就浮起滿足的笑。她問:
好呷啵羅?
她說一口湖南話,口音怪怪的。煙村的孩子也學著她的口音說:
好呷得很!
上幾年級了?成績好不好?
孩子們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喝完了蜂蜜水,野馬一樣散了,留下她坐在那兒發呆。煙村人也關心著她的關心,為她尋來了許多的偏方,她來者不拒,都煎了喝,再苦也喝。她家門前的十家路口總是倒著各種各樣的藥渣子。又聽人說,吳家當有個女巫師,很靈驗的,去求求她,也許能生個一兒半女的。煙村的婆娘們帶了她去。巫師說,你家門前有一條溝,這條溝不好,要填起來(煙村到處是水溝,家家門前有水溝)。她滿懷希望把水溝填了,一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懷上。後來,再有人說哪裏有個神仙,她都不動心了。鄰人勸她,再試試,也許這次就有效了。她呆呆地聽著樹上的一窩小鳥叫,半晌,說:
我絕經了。
鄰人不知說什麼是好,陪著她發呆,心裏很痛。說,我家的小兒子,你不是好喜歡嗎,我想讓他認你做幹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