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登上樓船,已是傍晚,瘦西湖上華燈初上,五色斑斕,景光鑒正立在船首,神色匆匆,看見何星飛,麵露喜色,道:“掌門,我正四處尋你,你終於回來了。”他話未說完,隻見徐策從他背後慢慢轉了出來。他著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外麵罩著一件水貂襟襖背子,越發俊雅了,拱手道:“何兄,一別數日,甚是掛念,不想你竟做了紅袖坊的掌門,我真暗暗高興。以後咱們兄弟同心,定要上報國家,下安黎民,好好幹上一番大事業!”何星飛不料他忽然現身此處,還了一禮,淡淡地道:“徐盟主見笑了,我本無名小卒,幸得眷顧,尚自惶恐,日後還請多多指教。”他微微側目,隻見徐策牽著一人,那人一身蘇錦百褶梨花長裙,腰間勾著鵝黃絲穗束帶,楚腰纖細,裙裾飛揚,正是葉兮若。她墨瞳氤氳,嘴唇嫣紅,十指盡染著蔻丹,顯得雍容華貴,見了何星飛,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妖嬈笑意,道:“何掌門,不想我當日一劍,竟刺出了你的大好運道啊。”說罷,她抿嘴一笑,花枝亂顫。何星飛心如刀絞,胸中一時血氣澎湃,竟要吐出血來,心中暗道,你即便不再愛我,又為何要如此恨我,是了,定是她已有消息得知是何老板殺了他雙親,可她這般,還不如一劍殺了我來得痛快。葉兮若見了他這模樣,柳腰一折,依在徐策身側,做親昵之態,道:“徐郎,這船上也沒什麼好玩的,我先下去休息了。”隻聽上官翩翩冷哼了一聲,道:“葉小姐貴為盟主夫人,坐擁豪門大宅,自然是瞧不上我們這鄉下地方了。”葉兮若已行了幾步,回首道:“何大掌門,你不懂禮數、糊裏糊塗也就罷了,可不要把這些個弟子也教壞了。”上官翩翩聞言大怒,正欲上前理論,卻被何星飛一手攔住。徐策有些尷尬,賠笑道:“何兄,其他門派的掌門也都來了,均已在大廳等候,我這便帶你去見他們。”何星飛心道,原來百家盟中人都來了,卻都在等我,真是慚愧了。他們一行人到了正廳,慧遠大師,真陽道長,杜宗武,韓仲卿已坐在席上,正相互交談。智嗔見慧遠也來了,奔了過去,抱住他,喜道:“師父!”何星飛抱拳道:“晚輩何星飛,拜見各位掌門。”徐策引著他與各位掌門一一招呼,衛子卿也盡拜會了。慧遠笑道:“老衲與何施主、衛施主雖素未謀麵,但兩位救郭子儀,殺紮西巴,早已名動天下了。”真陽子道:“貧道還聽聞何兄弟還曾助紅袖派殺退普爾紮,那普爾紮乃是苯教二尊者之一,並非易於之輩啊。”星飛謙遜了幾句,暗忖,你們未謀過我麵,我卻早謀過你們麵了,隻是那時一副乞丐模樣罷了。韓仲卿一拍衛子卿肩膀,道:“衛兄弟,咱們倒是聯手退過敵,你那日擺得一字長蛇陣端的十分精妙,有此人才,我大唐之幸也。”眾人之中,隻有杜宗武默默不語,看著何星飛腰間長庚若有所思。何星飛暗道,不好,杜宗武與我交過手,隻怕已被他識破了。他將長庚移至腰後,抱拳道:“諸位前輩、同道,我何星飛乃是一個憊懶小子,機緣巧合,竟得公孫掌門垂青,執掌紅袖,心中甚是惶恐不安。今日諸位高人提前一日便齊聚此地,參加我就任大典,更令在下心生愧疚。”徐策笑道:“何掌門客氣了,如今我們各派既已結盟,那定是同心協力,不分彼此。”何星飛長歎了一聲,道:“隻是我一時糊塗,竟釀成我派一件大錯事,此時悔恨莫及,明日的就任大典恐怕無法如約進行,勞累各位白白跑了一遭。”眾人本還在竊竊私語,聽到此處一時間鴉雀無聲。何星飛接著說道:“這幾日我沉迷酒色,頭腦糊塗,竟讓六虛城的陵光君設計將掌門信物騙去。”他當下將陵光君如何喬裝成衛子卿又如何騙取信物細細說了,眾人聽聞六虛城竟重現江湖,均嗟籲不已。隻見智嗔撲通一聲跪在慧遠麵前,道:“師父,這事全是徒兒的錯,是俺近日心魔又生,實在控製不住,找了他喝酒,又破了戒,釀成大錯!”慧遠聞言,厲聲道:“智嗔!十年前你醉酒毀了寺中金剛,為師諒你年少不曾罰你,隻是淳淳教你通讀《楞伽經》,你背來我聽!”智嗔跪在地上,麵色赤紅,道:“飲食生放逸,放逸生邪覺,從覺生貪欲,貪令心迷醉。迷醉長愛欲,生死不解脫。酒為障聖道,及違聖表相。”慧遠重重哼了一聲,道:“虧你還記得那麼許多!你如今不知悔改,不僅自作孽,還累及他人,我已失望至極,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我少林弟子!”智嗔聞言大吃了一驚,淚涕俱下,抱住慧遠腿腳,道:“師父,弟子知錯了,弟子知錯了!弟子日後定再也不敢破戒了,求師父千萬不要將俺逐出寺門!”慧遠將他拂開,別過臉去,道:“我意已決,你不要再求了!”智嗔悲痛欲絕,一張臉已然通紅,大聲喊道:“師父!弟子今日對天發誓,終身不再碰酒!倘若再破酒戒,便如同此指!”他說罷,竟猛地將左手小指掰斷,一時熱血四濺,露出森森白骨。周邊眾人不料他如此剛烈,皆大驚失色。十指連心,而智嗔卻吭也吭一聲,嘴角咬出一絲鮮血來。慧遠畢竟心係愛徒,忙回身點住他手腕穴道。何星飛上前將他扶住,道:“采菲師妹,快快送他到客房救治!”眾弟子七手八腳的將他扶著去了,慧遠也緊隨其後。何星飛未想到智嗔如此果決,心中極為愧疚,後悔當初沒有阻攔他喝酒,反而成了幫凶。衛子卿見眾人本十分熱鬧,經此一事,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圓場說道:“其實陵光君易容喬裝之術天下無雙,這事也不能全怪何掌門。”徐策沉吟片刻,道:“此乃貴派家務事,本來徐某也不便多問,但這般形勢下,何兄弟不如明天先行接任,日後再找回信物也不遲啊。”景光鑒聽到信物被奪,臉色蒼白,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搖頭道:“徐盟主有所不知,那信物於本派十分重要,怕是晚一刻也是不行的。”何星飛看他愁眉苦臉,點頭道:“事不宜遲,我即刻出發,去尋陵光君,請各位掌門便到客房先行休息,等到日後信物奪回,再舉行接任大典。此番累得諸位白走一趟,實在是罪該萬死了!”徐策見他已經決定,哈哈一笑,道:“無妨,我本來多年不來揚州,總想著有空能來轉轉,此番倒正合了我的心意。接任之事,等到何兄弟尋回信物,我等再來相聚也是一樣的。”眾人雖心中不快,但聽盟主這般說了,也隻得賠笑。何星飛知道事關重大,又朝眾人行了一禮,便匆匆出了大廳。外麵夜色如墨硯一般深沉不化,遠處霓燈點點,繁若星辰,湖風微寒,輕輕撫動著湖麵,撥得碧波拍打船弦,陣陣有聲。他此時心下一片茫然,既不知陵光君什麼模樣,也不知應去何處找他,胸中堵得發慌,隻聽周邊簫聲若有若無,一輪明月映在二十四橋下,被漣漪波紋打的碎了。忽地有人“咯咯”一笑,嬌聲念道:“瓊花觀裏花無比,明月樓頭月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