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杜甫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倔強了,叛軍的戰火並不能燒到衡陽。他隻不過是想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因為這裏經曆的失敗讓他感覺不到國家的希望。所以,盡管衡陽朋友一再挽留,杜甫依舊要走,走得遠遠的。
去哪呢?想來想去,隻能到更南方的郴州了,他和朋友蘇渙相約,若幹天後,我們在郴州相會。正好郴州那邊,有杜甫的一個舅舅,他在那裏擔任一個地方上的小官,雖然說不能養活杜甫一家老小,但是給他本人和子女找點工作是沒問題的。
杜甫家就在船上,去哪也方便。然而,杜甫忘記了一點,那就是前一陣子的大雨。杜甫乘船剛剛到達湘江邊的方田驛站,一場洪水就阻擋了他的去路,也阻擋了他的退路。
就這樣,杜甫與外界失去了聯係,而且是在一條孤舟上,就算他的體力足夠支撐他的求生技能,他也無法施展。而外界也不知道杜甫是死是活,衡陽的地方官也出去四處尋找。
杜甫這一年五十九歲,還不滿六十,卻像過了六百年一樣。年少優遊、一擲千金、飛鷹走狗,進而“長漂”十年謀得一官半職,進而國破、家窮、走投無路,到現在,隻有在這條漫無目的的船上,看著周邊濤濤無邊的洪水,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然而,上天似乎並不想讓他的作品就這樣跟著洪水一同流逝。就在杜甫已經斷糧整十天後,衡陽地方政府的搜救隊伍找到了杜甫,並且帶來了大量的美酒美食——上好的甜黃酒,上好的肥牛肉。杜甫什麼都不管了,毫無顧忌地大吃大喝——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消渴病(糖尿病)。
當天晚上,杜甫就病發了,在最後清醒的意識裏,杜甫整理完了最後的詩稿,並寫下了人生中最後一首詩——遺言。
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呈湖南親友
軒轅休製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
聖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霞,湖平早見參。
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故國悲寒望,群雲慘歲陰。
水鄉霾白屋,楓岸疊青岑。鬱鬱冬炎瘴,蒙蒙雨滯淫。
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鴞禽。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
生涯相汩沒,時物正蕭森。疑惑樽中弩,淹留冠上簪。
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狂走終奚適?微才謝所欽。
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
哀傷同庚信,述作異陳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
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沉。
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
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嶽,持危覓鄧林。
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卻假蘇張舌,高誇周宋鐔。
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嶔崟。城府開清旭,鬆筠起碧潯。
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駸駸。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
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幹戈北鬥深。
畏人千裏井,問俗九州箴。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
葛洪屍定解,許靖力難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第二天,家人再也沒有叫醒這個曆盡坎坷的老人。然而就如同人們不願相信李白是病死的一樣,人們更不願意相信杜甫是被噎死的(古人完全沒有糖尿病的常識,在他們看來杜甫就是被噎死或者撐死的)。所以也出現了很多離奇的說法,有的說,李白杜甫都沒有病死,他們都在汨羅江跳江自盡了,所以汨羅江有了一個三賢同自盡的說法。
後來他的長子杜宗武就在湖南將他安葬,杜宗武也在湖南地區定居下來。直到四十多年後,杜甫的孫子才完成了爺爺生前最大的心願,將杜甫的墳墓遷往河南老家鞏縣。現在杜甫的後代分為兩支,一支是長子杜宗武的後代,主要居住在湖南;一支是二兒子杜宗文的後代,主要居住在河南老家。現在的家族也都非常興盛,也算上天對他這個以“百窮”打磨出來的“詩聖”的一點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