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邊關越近,行路也就越發艱難了起來。雖然現在已經是三月份了,但是這北方之地一向苦寒,去年和今年又是大旱之後出現大雪,因此在這個南方應該已經開始春暖花開的時候,這裏還依然是積雪覆蓋,道路不通。
這也導致了晉王一行人就這麼開始了風餐露宿的生活,不過可能是這一路行來都有了心理準備——就算沒有準備也沒辦法逃避——所以這一路上自那回以後就是條件再怎麼艱苦,晉王他們卻是再沒有聽過那些人抱怨過一句,就算那總兵的兒子熊樹曾經鬧過幾場,但也沒有等到晉王鐵權鎮壓下去,便在韓王的勸解下消弭無蹤了。
說起來,這熊總兵似乎曾經是六皇子一派的,但現在,似乎他的兒子更聽韓王的話?難不成是因為六皇子娶走了趙婉清的緣故?
趙雍摸著下巴,內心暗自揣度。
不過,這樣嚴肅的氛圍,倒讓晉王他們的行軍速度加快了不少,不知不覺中,在某天夜裏之後,他們的大部隊就這麼看到了“朔關城”不遠處的城牆和城門口。
朔關城位於朔山群中最狹窄的山穀中部,嘉峪山上,以“險”著稱,有“天下九塞,朔關為首”之說。
朔山是一個巨大的連綿起伏的山群,其勢蜿蜒,城關兩翼的城牆橫穿沙漠和戈壁,向北有八公裏連黑山懸壁,向南的七公裏則是連接著揚江的江邊。這使得朔關城的城線也拉得十分的長,可以說,這朔關是荒漠關前的一道要塞和屏障。
也正是因為朔關占地又大又長,所以朔關城下還分為九個小城——說是小城,但因為都是朔關防線的組成部分之一,因此每一個城池都是十分重要的。
有這麼一種說法,若是失去了朔關的三分之二,那麼大慶王朝的半壁江山也就沒有了。
而晉王他們出發的時候,那外族已經攻占了四座城池。
當晉王他們披星戴月地趕到朔關的時候,第五座城池也岌岌可危了。
形勢,刻不容緩。
晉王看著不遠處青磚堆砌的城牆,一雙黝黑深邃的眸子裏完全看不出心思如何,但渾身不動如山的氣勢,卻給了其他人無限的勇氣——哪怕前方就是她們的埋骨之所,為了國家,也必當無所畏懼!
······
晉王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按照自古以來的規矩,這個時候,一天的戰事都已經平息。
熊樹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雖然在路上風餐露宿但是身上的肥肉半點沒有減下來的他一臉的驚詫莫名:“既然那些野蠻人都收了手,為什麼我們不這個時候發動進攻?這不是遺失戰機,趁他們沒有做好準備之前就擊潰他們不更好嗎?”
說完,還得意洋洋,自覺自覺想到了連晉王他們都沒有想到的精明戰術。
但誰知道,他等來的並不是其他人“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的恍然大悟崇拜臉,而是一臉“你個傻缺”的表情——當然,眾所周知晉王都完全沒有給熊樹一個眼神,隻留給對方一個高大冷漠的背影。
“你……你們難道覺得不對嗎?”嫉妒就直說啊,這種反應是什麼意思?!熊樹有些心虛。
六皇子和韓王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轉過了頭繼續趕路,倒是一旁的趙雍哼笑道:“真懷疑熊總兵是如何坐上這個位子的……要不然,就是他實在是不好教孩子,嘖嘖。”說完,也不管熊樹臉紅脖子粗的樣子,直接一夾馬腹,趕上了隊伍。
宋之問看熊樹可憐又可笑,道:“自古以來,戰爭都是十分殘酷卻神聖的事情,如果一方掛白旗或拒不出陣,另一方就不能再肆意濫殺。聽到一方鳴金收兵,另一方也必須就此作罷。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各方軍隊都要遵守,否則就會失去義氣,四麵楚歌,引起公憤。”
“可是,這樣不就錯失了許多好機會嗎?!如果我們可以可以用這種方法早點贏得勝利,那麼不就可以減少不少的損失和傷亡了嗎?”熊樹脖子一哽,有些不服氣道。
沒想到對方還能想到這些,宋之問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事情又哪裏有“想當然”那麼簡單:“雖然你的出發點不錯,但你果然沒有看過打仗方麵的書吧?”
熊樹被戳到了痛腳,一下子眼神凶狠起來——他就是不耐煩看那些東西又是怎麼滴?!反正他在京都又不會接觸到那些!要不是最近的父親這次硬是要自己蹭點軍功回去,以及……他又怎麼會傻乎乎地舍棄京都的安樂窩往這種鳥不拉·屎的人跡罕見的地方來喝風吃沙受罪啊?
見熊樹完全不懂的樣子,態度還這麼惡劣,宋之問也不是什麼好好先生,也一夾馬腹往前方走去。
偷襲?!說得好聽。
如果你是騎兵,對方是步兵,或許還可以這樣。如果大家都是步兵,還是老老實實築好工事吧。如果倉促開打,會打的很難看。例如你把眼前的敵人幹掉,他們潰退了;還沒等你休息過來,對方的援軍又來了,你也被擊退了;他們還沒休息的時候,你的援軍也來了,他們又潰退了……
如此反複,除了便成毫無戰術意義的消耗戰,沒有任何益處。
打仗,講究的是陣法,可不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單打獨鬥——這也是為什麼朝廷中人一直對江湖中人抱有一種隱隱的輕蔑的看法的原因之一。自個兒的武功以一當百,可是想到抗擊敵軍為國效命的江湖人卻寥寥無幾。這種所謂的“武林高手”,為國為民發揮的作用還不如一個普通小兵的作用大呢。
······
出城迎接晉王他們的是一個身著青袍的公門中人。
看他官袍的顏色,六皇子一眼就瞧出了他最大不過是個類似縣城的七品小官,哪怕是比之混了個六品官銜的熊樹都該當是低了一品,更不用說和晉王、韓王和自己比較了。
可是對方的態度似乎並不甚熱絡,甚至可以說是隨意到了一定程度,不僅沒有一絲一毫迎接上級的熱絡,而且在言談舉止之中還帶上了些許冷漠和輕視。
顯然,對這幾個比自己官銜還要大上幾品的將軍王爺皇子們,他並不怎麼看在眼裏。
哪怕是六皇子,在麵對這樣的待遇也有些愣住了——一直以來,麵對的都是一些歌功頌德和阿諛奉承的人,所以在麵對晉王妃對自己那種坦蕩的態度的時候,他才會在原本就有所觸動的感覺下陷得更深。
可是,現在冷不防出現一個更加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人……
六皇子覺得……他果然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皇族的驕傲讓他對這種可以稱得上是“以下犯上”的態度完全不能接受。這已經超過六皇子認同的度了。
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得罪了一大波人,或者說是就算知道了也並不會放在眼中,在他們看來,這個時候來到邊關的,都是來送死的——既然都是要死的人,還管對方到底是人上人還是人下人呢?
十分簡單的為他們安排完了住所以後,別說是正常情況下該有的接風宴了,那個男人就連話也沒同他們多說一句就這麼行色匆匆的走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老子比他的官銜還大上一品呢,這個王貴怎麼還一副生怕我們攀上他的樣子啊!”比起六皇子他們的淡定,熊樹又一次嚷嚷開了。
不過這次,趙雍和宋之問倒沒有嘲諷他們了,因為他們也覺得很鬱悶——看著這王貴的樣子,這麼一副飄然遠去生怕被人抱大腿的模樣,那種裝模作樣的“清高”實在是讓他們像吃了蟲子意義一樣惡心。
他們剛才難道是沒介紹清楚自己的身份嗎?才會讓這位王大人造成這種他們幾個王爺皇子還有大臣之子要去抱他一個七品官大腿的錯覺嗎?
開什麼玩笑?!
而且,看他的安排,也並不是將他們當做普通士兵一樣分派到營帳之中,而是專門給有身份的人住的單獨的庭院——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
“狗眼看人低,這種事情發生在小地方的情況遠比人精彙集的京都要多得多,習慣了就好。”韓王倒像是看慣了一般,顯得一臉淡定和了然。
······
這種事情他看得再多不過了,京都也有,隻不過在天子腳下,他們做的內斂罷了。但是到了這種偏僻貧瘠的彈丸之地,在這些地方官的眼裏,怕是早已是連自己姓什麼也忘得差不多了,在這種“占山為王”的土匪加土皇帝的作風下,那種態度自然也就是狂妄得讓從京都來的人也都看不過去了。
隻是,這熊樹也好笑,在京都的時候,他的紈絝可也是有目共睹的,若不是他的父親,又哪裏能這個時候給他塞到這個隊伍之中還能混個六品?可偏偏,卻是他最先忍不住提出對這種情況的質疑,嗬。
他現在是六品官沒錯,可這種在京都都算不上一粒芝麻的小官,就是到了邊關又能大到哪裏去呢?
無論他們來到這邊塞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在旁人……尤其是這些地方官員的眼中,隻會覺得他們是在京都混不下去,是被朝廷放棄了才會被逼來到這彈丸之地的。
更何況,現在戰況一直偏向一麵倒,或許在他們眼中,他們這些也不過到時候會變成高級一點的死人罷了。
既然如此,你就算是比他大上一品甚至好幾品,在人家眼裏也不過是個比士兵高級一點的外來客罷了。
自然是有理由去抱他這個朔關城父母官的大腿的。
“他不過是一個七品小官兒,要看也該是我們看低他吧?”宋之問一頭霧水的看著老神在在的韓王,隻覺要麼是韓王理解錯了意思,要麼就是那個王貴的想法太過不可思議。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自始至終都保持一副高冷模樣的晉王此時淡淡開口,然後看著熊樹他們還猶自氣憤的樣子,淡聲道:“待會兒將朔關趕得及來的將領都召集起來,今晚商議戰事,明日上戰場,從現在開始,一座城池都不能丟。”
雖然晉王的聲音並沒有很大,但卻狠狠地砸在幾人的心上,就連還在糾結那個王貴的態度的熊樹都忍不住凝重了神色——如此吃緊的時間……
“一座城池都不丟?怎麼可能?就光是這襄城已經快要攻破了,現在大部分官員都已經撤退到芙城了!”六皇子眉頭緊鎖,韓王也是連聲歎息。
“我以為我們是以芙城作為起點開始抗敵的呢……”宋之問有些弱弱地說——雖然他投筆從戎,但是骨子裏的血性還沒有徹底激發出來。此時想得更多的是“守”而不是“攻”。
“愚蠢,襄城還沒有丟,為何要將其拱手讓出去?”趙雍一雙美目冷冷地看向宋之問,倒是把宋之問看得一愣——以前隻覺得這家夥是個隻知道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沒想到此時倒比自己還要有覺悟。
······
就在晉王死守襄城的時候,聽到周氏自告奮勇,燕皎然驚訝了一下隨即道:“不,母親,就像是祖母說的那樣,先讓凝霜她們試試看吧。而且……你也知道這些是用什麼做成的,雖然你的勇氣和支持讓我很感動,但是說不定你的心裏並不能接受持這種蟲子,到時候吐出來了也讓你不舒服。”
周氏被燕皎然一頓搶白,眼神略略遊移了一下,隨即道:“怎麼會,我才不會做那種口是心非的事情來!”
嗬嗬,不會?
燕皎然那第一世和這之前幾年的經驗告訴她,周氏就是這麼一個口是心非,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因此她道:“不,母親,我並不是在說你口是心非,隻是……雖然凝霜她們願意先嚐試讓我很感動,但是我也不能就這樣大咧咧地讓她們就這麼下口。”
周氏藏在袖子裏的手緊了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先讓周大夫來檢查一下這些蝗蟲做成的菜肴有沒有不能吃的。”燕皎然早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說話間,周大夫已經趕了過來。
見狀,周氏心中暗恨,嘴上卻道:“原來如此,你對下人們還真關心。”
“嗬嗬,母親謬讚了,母親‘以前’不也是很關心下人們嗎?”燕皎然發現了周氏的不自然,皮笑肉不笑道。
而此時,周大夫已經將那幾盤天雞蝦排、香辣螞蚱、鮮榨蝗蟲、紅燒蝗蟲和油煎天雞和油炸飛蝦都試過毒——非常的安全。
得出了這個結論,燕皎然笑著對周氏道:“太好了,母親,這下子你可以不用著急,來吧,先吃吧。”燕皎然夾起來一個最完整的螞蚱,放到小碟子裏:“來吧,母親,這下子你就不用那麼著急了。你第一個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