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我最熟悉的是蕭牆後的那一片梅林,卻沒想到還有這麼茂盛的桂花林,剛剛過橋,就感覺自己置身一片濃鬱的芳香當中,清甜裏帶著一絲微醺的感覺,好像淡淡的酒香,中人欲醉。
我慢慢的在林中走著,恍惚間,好像走進了另一個熟悉的場景裏。
也是這樣的幽香,這樣的夜色……
想到這裏,我不禁暗暗的歎了口氣,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個很輕的聲音——
“她,懷疑我會背叛她嗎?”
我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這個聲音當然不會陌生,也曾經在這樣的夜色中聽見過,低沉且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倨傲和淡漠。
餘鶴。
自從平定了青龍之亂,他便一直留在了召業,但因為沒有正式冊封,他還沒有自己的宅邸,所以一直住在掖庭,他會出現在這裏我並不奇怪,讓我有些意外的是站在他麵前和他說話的人。
“她不是懷疑你背叛她。”那個暗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慢慢道:“我知道,她隻是不會再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
這句話,好像就是從我心底裏說出來一樣。
我站在一棵桂樹後麵往前一看,遠處宮殿外垂掛的燈籠發出殷紅的光,兩個高大的熟悉身影站在前方不遠的桂樹林裏,餘鶴負手而立,顯得有幾分倨傲,而站在一旁的鬼麵看著他,目光在夜色中依舊熠熠生輝:“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但你若真的在殿為臣,在鬼穀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
“這個江山是我父皇留給她,她背負了那麼多人的性命接過來,絕不會容許自己再有半點閃失。餘鶴,你——”
他的話沒說完,餘鶴突然轉過身,打斷了他的話:“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付出多少?他的底線在哪裏?”
“啊?”
不僅是鬼麵,連我也怔住了。
餘鶴怎麼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看著他發愣的樣子,餘鶴突然笑了笑,那笑容中帶著一點無奈和譏諷,似乎也並不想要答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夜色下,我看著他木然的站在那裏,似乎和周圍那些桂樹都融為了一體。
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付出多少?
他的底線在哪裏?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
第二天我沒有早朝,這是登基以來的第一次,靠坐在窗邊的臥榻上,看著外麵已經漸漸蕭瑟的秋景,有一種說不出的倦怠。
李延還是一隻閑不下來的小猴子,我讓宮女帶他出去玩,這孩子倒也心細,給我捧了一碗熱茶來,才蹦蹦跳跳的出去,看著他天真的樣子,我的心裏倒有幾分羨慕。
才剛剛喝了一口茶,就看見玉穗兒神色有些緊張的走進來:“皇上。”
“何事?”
“季——餘鶴先生求見。”
“哦?”有些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我挑挑眉尖:“讓他進來吧。”
“可是,餘鶴先生他,”玉穗兒有些欲言又止的,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他帶劍入宮,直到現在還不肯卸甲。”
“……”
外男入宮居住已經不合祖製,餘鶴自己也知道,居然帶劍入宮還不肯卸甲?我隱隱感到他這一次來是為了那件事,想了想,說道:“不必卸甲,讓他進來,你們都退下。”
玉穗兒看了我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立刻答應著下去了。
不一會兒,延福殿的大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守在大殿門口的侍衛又慢慢的將大門關上,但我知道,他們一定緊張的在外麵候著,聽這裏的一舉一動。
我坐在榻上,看著餘鶴手中握著那把清淵劍,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麵前,一撩長袍跪下:“餘鶴拜見皇上。”
“卿家為何覲見?”
餘鶴抬頭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握住清淵劍的劍柄猛的一拔,隻聽蒼的一聲龍吟,眼前寒光一閃,清淵劍赫然出鞘,一股懾人的寒氣迎麵撲來!
這時,大門砰地一聲立刻被人撞開,隻見外麵的侍衛已經拔刀衝了進來——
“行刺!有人要行刺皇上!”
“保護皇上!”
我微微蹙眉,看著餘鶴依舊靜默的跪在那裏,一揮袖:“都給我退下!”
那些侍衛一看到餘鶴手中靈劍出鞘,就像看到洪水猛獸一樣,可我現在居然讓他們出去,各個麵露難色,跪下道:“皇上,可是,他手中有利刃——”
我淡淡一笑,帶著幾分冷意:“如果他要行刺,你們幾個人能攔得住他?”
侍衛們全都愣住了。
餘鶴的武功,至少在現在看來,當世罕有敵手,連赫連城這樣不可一世的高手他都不放在眼裏,這些侍衛對他而言,更如螻蟻一般,他們自己似乎也知道,雖然心有不甘,也不放心,但我的命令一下,也隻能默默地退下了。
大門又一次禁閉起來,延福殿陷入了一片寧靜當中。
我默默的看著他:“餘鶴先生,你持械入宮,免聖而不卸甲,若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再出這道門,朕不會再像那天那樣。”
餘鶴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又一次握住劍柄,猛的一用力——
又是一聲龍吟,寒芒突顯,影劍出鞘。
我的眼瞳微微的縮攏,看著他將影劍放到一邊,然後雙手捧起清淵劍送到我的麵前:“請皇上納劍。”
“嗯?”
他雙手舉劍,一雙銳利的眼睛在清淵的寒芒當中,絲毫不遜,剛毅如刀,說出的每一個字也像是刀鋒刻在石頭上一樣,擲地有聲:“清淵乃影劍之鞘,清淵如聖,影劍如臣。清淵一日在楚氏手中,餘鶴,乃至餘鶴的子孫,便一日不會背叛楚氏。”
……
我靜靜的坐在那裏,看著他的眼睛,他也靜靜的看著我,目光絲毫不懼。
不知過了多久,我伸手,接過了清淵劍。
他這才慢慢的俯首一拜:“謝皇上。”
我看了看手中這把劍,又抬頭看著他,突然道:“餘鶴先生,一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付出多少?他的底線在哪裏?”
餘鶴一愣,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依舊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女人要你背叛楚氏,餘鶴先生,你會如何?”
延福殿一時間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寂當中。
餘鶴靜靜的跪在那裏,眼瞼低垂,纖長的睫羽帶著微微的顫意,好像是他現在的心緒,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他開口,用一種近乎空靈的聲音道:“不會有那樣一天的。”
“哦?”
“餘鶴今日來獻劍,還要求皇上一件事。”
“你說。”
“餘鶴願為皇上的利刃,為皇上開疆擴土,平定天下,但餘鶴隻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餘鶴此生,絕不劍指南疆。”
南疆?!
這兩個字倒真的像是利刃,一下子紮進了我的心裏。
一時間,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在我的眼前晃過——彌生、小滿、行且思,還有……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站起身來:“南宮煜,他們去了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