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至此處,朱翊鈞突然掩麵失聲痛哭:“張師傅!可是朕終究是辜負了您的殷殷期望——想那區區倭虜,竟敢橫生逆誌,侵進我朝屬國朝鮮不說,居然使得我大明天朝援軍損兵折將,而且他們還大肆屠殺無辜百姓,向朕公開示威……朕之才德,恐不足以鎮服倭虜逞凶作亂之心,難以擔當大明中興之重任,實在是愧對您生前的殷切期望啊!……”
“陛下!”鄭貴妃聽他越講越哀切,擔憂他從此一蹶不振,不禁暗暗著急,心念一轉,便揚聲而諫道,“您此刻在這裏哭哭啼啼、悲悲切切,隻怕更不會是張師傅心中所願的了!想那漢高祖劉邦當年與西楚霸王項羽爭雄天下,屢敗屢戰,九死一生,曆盡坎坷,終於反敗為勝,一舉殲滅大敵,成就帝業;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以皇覺寺遊僧之身,投袂奮起,內平諸寇,外驅胡虜,身經百戰,不屈不撓,終於肅清四海,總齊八荒!這些史實,您亦是熟記在心的——相比之下,您現在據有四海之眾,坐擁萬乘之威,若能廣求英傑、擇賢而任、用人得宜,自有韓信、白起一流的良臣名將脫穎而出,區區倭虜何足懼哉?!”
她這一番話講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慷慨激昂之氣溢然而來——朱翊鈞聽了,便似有一串驚雷在他心頭滾過,禁不住悚然動容,抬起頭來深切地看著她:“愛妃……”
“張居正師傅對陛下的期望是一定能成為現實的。依臣妾觀之:陛下自從接到倭虜欲犯我大明的消息以來,始終當仁不讓、勇於擔當,內修軍備,外求良將,並無朝鮮李昖那樣的荒淫廢弛之舉。由此可斷定,陛下不愧為我大明中興明君!天下有心有目者誰不心服?”鄭貴妃講得甚是豪放大氣,“此番平壤失利,不過是偶一戰敗耳!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陛下若能以此為戒,拾遺補闕,與申太傅、寧遠伯、李總兵、趙閣老、石尚書、宋侍郎等文武大臣齊心協力,重整旗鼓,再興義師——倭虜之敗,指日可待也!”
“謝謝愛妃這一番‘醍醐灌頂’之言!”朱翊鈞臉上頓時放出了異彩,精神煥發,中氣十足——他抬頭仰望著張居正的圖像,高興地說道,“張師傅,上天奪走了您這樣一位輔國良臣,令朕遺憾不已;幸運的是,上天又給朕送來了鄭妃這樣一位‘巾幗英雄’,朕實在是不勝感激。您於冥冥之中亦在為朕額手歡慶吧?……”
鄭貴妃也凝望著圖像中張居正那仿佛微微含笑的麵容,在心底暗暗言道:“張師傅!您在九泉之下放心吧!我會牢牢記住您‘願以深心奉社稷,不為自身謀得失’的銘訓,盡心竭力輔弼陛下成為一代英主明君的……”
梟雄出陣
義州城下,小西行長、服部正全率領數千日本騎兵又來挑戰了。
然而,這一次義州城卻是城門緊閉,始終無人出來應戰。城樓上的“明”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小西行長得意揚揚地乘馬立在陣前,叫手下幾名倭兵用矛尖挑著祖承訓那被劈成兩半的虎頭銅盔和大紅披風,分別用朝鮮話和漢語叫罵著:“兀那明朝大將,打仗輸得一塌糊塗,逃起命來卻是鞋底抹油、溜得飛快,結果還是被我大日本武士奪了頭盔、扒了衣服,灰溜溜的無臉見人……你們明朝將士算什麼英雄好漢?一個個全是膿包、飯桶,還不乖乖出來受死?……”
城樓上的明軍們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個捏緊了拳頭,把牙齒咬得“嘣嘣”直響,幾乎便要衝下城去。祖承訓站在那裏也是怒發衝冠,滿臉漲得通紅如血,卻也隻能忍著不敢下去再與倭虜交戰。
下邊的倭卒們一連罵了兩個多時辰,罵得有些累了,聲音都有氣無力了。小西行長抬頭瞧了瞧天空,一大片淡淡的烏雲正從一洗如鏡的蔚藍天際直掠過來,轉瞬間便蓋到了他們的頭頂上。
“夏季裏的天氣,真像孩子的臉,變化得真快啊!”他身旁駐馬立著的一個百夫長鬆下犬一不禁咕噥了一句。
“看來,這天上真是要下雨了!”小西行長望著天空上的烏雲愈來愈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在朝鮮已經多次遇到這樣的狀況了——天一下雨,朝鮮的道路立時便是一片泥濘,戰馬前行甚是艱難。而今天他帶來的恰恰是騎兵居多,沒奈何,隻得先行撤了吧!於是,他對鬆下犬一吩咐道:“罷了!罷了!你傳令下去,天要降雨,鳴金收兵吧!咱們改日再來!”
鬆下犬一應了一聲,正欲拍馬上前傳令,突然間卻聞得東北角上一片喊殺之聲喧天動地而來!
小西行長等人愕然一驚,急忙循聲望去,卻見一大群頭上結辮、身披貂皮、麵目精悍的騎兵猶如風卷殘雲般奔襲而至!這些騎兵們個個手上還端著一把奇怪的弓弩——他們手指一扣那機簧,登時萬箭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