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瑪麗分開有兩年了,仍然不能忘情於她,平時上班,時間可以消磨,逢周日起床,非常彷徨,迷迷茫茫仿佛聽見她在浴間洗頭,一陣陣的洗頭水香味,然後會包著毛巾來叫我起床,我可以趁勢抱緊她。
我們在一起也渡過快樂的日子,至今想起尚十分心酸,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何要離開我。
瑪麗與我說:“你從來未曾愛過我。”
我心碎成一片片,“當然我愛你。”
但我不是那種身經百戰的男人,我不懂得討女人的歡心,不會說花言巧語,沒有時間侍候她,這並不表示我不愛她。
我真沒想到她會離我而去。
瑪麗曾說過我是個沒有喜怒哀樂的人,感情非常原始,她曾取笑地叫我“一級原始人”,如今我益發沉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晃眼兩年了,我卻仍然愛她。
瑪麗說:“我仍然想戀愛,我希望有人送我鮮花,當我是公主,予我以激情,而你一直對我這樣冷淡,天天我自己上班下班吃中飯,下雨打風也沒有個接送照應的人,日子久了非常蒼白,也曾抗議過埋怨過,你好脾氣的照單全收,毫無反應,我得不到愛情,生活又是這樣的枯燥,你坐下看書一看就三五個小時,至多陪我去看一部電影……”
伊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與我在一起,是因為“欣賞我的才華以及樣貌”。
她又調皮地叫我洋娃娃,“隻有觀賞價值,擱在那裏看最適合,除了做個好醫生,什麼也不懂。”她說。
臨走的時候她說:“我不是不知道你能幹漂亮,但你不愛我,於我有什麼益處呢。”
我默默地讓她走,不發一言,她的心卻酸了。
她推我,“小康小康,你說話呀。”
但我把臉埋在臂彎裏,一聲不響。
她倒先哭了。
瑪麗走了以後,我才知道她為我做了多少,作了多大的犧牲。
下班後再也沒有人跳著出來為我開門,閑時再也沒有人為我做咖啡,髒衣服沒人料理,出席宴會沒有人陪,下棋沒對手……整間房子空了,整個心也空了。
晚上睡醒,聽不見輕輕的鼻鼾聲,沒有人嗲聲叫“小康小康”,我在那一刻心碎了。
以前我也嫌她脾氣不穩定,有點幼稚、愛花錢,我老是質問她:“三十塊美金剪次頭發?”或是“一千多塊買襲布裙?”雖然開玩笑地,也害她起反感。
現在真懷念她那頭美麗的黑發與那些簡單明媚的裙子……外頭的女孩子不及她十分一。
瑪麗有一股清新的氣質,舉手投足都好看。
當我看見沙倫的時候,我直覺認為她跟瑪麗有七分相似,所以凝視她的臉。
那是一個畫展,主人介紹她和我認識,她是官營美術館的副館長,一套白麻紗衣裙,黑發梳成馬尾,瀑布似灑在腦後,我馬上記起,瑪麗也有那樣的頭發,心中溫柔而酸痛地牽動。
沙倫有雪白的皮膚,漆黑的眼眸,左臉頰上一顆痣,身裁纖秀——夠了,一個女孩子隻要有上述的優點,就已經好算美女了。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我額外留起神來。
她瞧見我目不轉睛的模樣,笑了起來,牙齒小小顆雪白。
我連忙低下頭,避開她調皮的眼睛。
但又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如果是瑪麗多好。我悵惘的想:瑪麗終於找到了她的理想男人,他天天嗬護她,接送她,陪著她,送禮物給她,事事以她為重,帶著她到處逛。我希望她快樂。
沙倫少了瑪麗那份稚氣,多了一絲精明,換句話說,她像瑪麗,但卻是長大後的瑪麗。
我依依不舍地跟在她身後,她很塊便察覺到了,但是沒有回頭。
畫展酒會快散的時候,我輕輕的拉拉她馬尾巴的發梢,她回身明快的笑。
“我送你回去。”我說。
“不先吃一杯茶嗎?”她爽快的問:“我想喝點東西吃塊蛋糕。”
看來雙方都有一點意思。
在咖啡店內,我好想改過自新,做一個懂得討好女孩子、談笑風生,管接管送的俊男,但是不知恁地,張大了嘴並找不到題材,結果還是沉默。
沙倫並不如瑪麗那麼活潑,會主動與我說話,但是她看上去並不悶,她自己叫了巧克力蛋糕與彼利埃礦泉水,吃得津津有味。
我想說:你像我以前的女朋友。但開不了口。
沙倫緩緩吃完蛋糕,用清晰的眼睛看牢我。
她問:“你一直不愛說話?”
我靦腆的笑。
“我從沒見過這麼怕羞的男人。”她取笑我。
我不響,隻是看著她。
以前,以前瑪麗也曾經這樣批評過我。
“不善詞令也不打緊,”她輕輕說:“巧言令色鮮矣仁。”
聽了這句話我非常感動,馬上有如遇知己的感覺,我喜歡這個女孩子。
向她要了電話號碼之後,一直看著它,把那個號碼背得很熟,但不知恁地,提不起勇氣來找她。
主要是因為她太像瑪麗。
尤其是那頭黑鴉鴉的好發,又厚又深,跟瑪麗一模一樣,所以見到她一直有種淒惶的感覺,想起太多太多以前的事,心內更加矛盾,不知見她抑或不見她才好。
終於見到她的時候,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我去買禮物送父親節,她也在那間百貨公司,我忍不住趨向去,拉拉她的發梢。
她轉過頭來,“你。”她說。
眼睛明亮如寒星,充滿了思念。
在那一刹間我決定不再堅持下去,我輕輕的說:“你的電話是七九八七四。我一直想找你,沒有勇氣。”
她的臉飛起一片紅霞。
“你跟誰來的?”我問。
“朋友,來選父親節禮物。”她答。
我說:“我們溜走,來,不要理他們。”
拉起她的手就跑。
那天我們在沙田酒店吃菜,完了去夜總會跳舞,到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坐尖沙咀大牌檔吃粥。伊顯得累,頭發也亂了,但慵倦的神情惹人憐愛,我捏捏她的麵頰,她微笑,那一夜,我跟她說,她像我以前的女友。
男女之間有緣份的話,一下子便可以見到火花,感情往往是雙方麵的。
沙倫與我進展得很快,我一開頭便打定要結婚的念頭,所以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溫馨的,心平氣和。她是一個具幽默感的女孩子,比瑪麗冷靜含蓄,她精明果斷,剛好補充我的不足。
每周末她都來為我整理公寓,指點終點女工操作,短短日子內我的生活細節被她料理得整整有條,舒適十分,永遠有幹淨的內衣襪子在抽屜等我,日子仿佛恢複舊觀。
沙倫沒有瑪麗那份嬌嗲,但是她對我更加容忍,我認為她會是一個更好的妻子,隻是不知恁地,對她……我似乎欠少了一份熱情,我不會為她痛苦,不會為她失眠。
親友都很替我高興,頻頻問:“什麼時候請喝喜酒?”由此可知,我以往的那段傷心史,人人都知道。
母親說:“我的兒子是個好男孩,不是他跟人熱戀後扔掉人,不是我幫自家孩子,是那個女的沒福氣,水性楊花,見異思遷,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目前這個準媳婦,可懂事得多,人也穩重。”她老人家喜氣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