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2 / 3)

舊日的思情被喚回來,我很感動,握住季光的手。

如果沒有季光,我頂多在中環做一個女秘書。但他堅持我念大學,所以我可以得到更好的機會。‘我沒有空陪你去,’季光說:“不過沒有人在歐洲會寂寞,我很明白,你確是需要這個假期。”

季光取出支票簿子。

我按住他的手,“不,季光,從現在起,請你不要再用金錢幫助我。”

季光詫異說:“我們兩個人,還說這些幹什麼呢?”

“要的,直至我們結婚為止,我不能再用你的錢。”

“胡說!”季光仍然寫了支票遞給我,“如果你再堅持,我會逼你馬上與我結婚。”

我無奈,隻好收下支票。

“證件容易申請嗎?”他問:“我有朋友——”

“季光,到歐洲去很方便,我想不必了,”我說:“我知道你總是為我的。”

他溫和的微笑。

“但是季光,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我吞吞吐吐。

“什麼事,但說無妨。”

“季光,我一直瞞著你,是我不好,”我低著頭,“季光,除了你之外,我在最近這一年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這我知道。”

“什麼?”我抬起頭來。

“我知道,他叫約瑟。”季光很平靜地說。

你一直知道?“我震驚。”

“是。”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非常的錯愕。

“自然有多事的人向我通風報信。”他笑,“你不要介意。”他還叫我不要介意。

我流眼淚。

我問:“你為什麼沒有質問我?”

“薇薇,你有你的自由。”他還是那麼平靜。

“很多男人會很生氣。”我說。

“愛並不是戰友。”他說。

“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問他。

他凝視我很久,反問:“你想我愛你不愛?”

“我想你很愛我。”我說:“如果你不愛我,你不會為我做這麼多。可是季光,為什麼你不霸道一點,為什麼你不臭罵我一頓,叫我滾蛋,或是逼我嫁你?”

“我想你快樂。”他簡單地說。

“可是我現在不快樂。”我絕望地說。

“你仔細想想,你怎麼樣才會快樂,再告訴我也未遲,我不會催你,不會阻擋你,不會左右你。”

我哭。

他看我抹眼淚。

“好好的去旅行,玩他幾個星期。”他說。

我點頭:“好,我會。”

結果我沒有去旅行。我把自己關在家中發怔。

然後我忽然想明白了,季光與約瑟都不可能是我理想中的對象。約瑟咄咄逼人,季光加在我身上無形的壓力,都使我難以應付。

我不擔心約瑟,因為我什麼都不欠他,但是對於季光,我真一輩子也還不清他的債,不要說受他的恩難以償還,就是曆年來欠他的錢債,也是心頭上的大石,我儲蓄一輩子也籌不到那數十萬現款還給他。

我靜默無言。天天在家中踱來踱去。

我覺得第一步是要擺脫約瑟,我的確愛他,但他對我缺乏諒解與同情,也許單純一點的女孩子會比較適合他。與約瑟在一起,他忘不了我的過去,以後數十年間,他會不停的提醒我,我曾經花過季光的錢——我不是一個好女孩。約瑟狹窄的器量會使我受折磨與侮辱,我不能與他再繼續下去。

我寫了一封信把這個情形告訴他,很決絕的表示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因為我已決定嫁於季光為妻,季光的經濟情形,季光的溫情,都可以令我比較幸福。

信寄出去了,我的心很沉重。到郵局去的時候我的腳步浮動,雙手顫抖。

無論在哪方麵,我與約瑟都很投契,我們倆人都喜愛閱讀、看話劇、聽音樂、說笑話……我與約瑟也非一朝一夕的事……可是戀愛不代表結婚,我無法嫁他,因為他太自私。

信寄出去之後,我等足一個星期,可是連電話都沒有收到一個。他反了臉,也好,就那樣,我惆悵地想:一年來的交情,我為他也受盡煎熬,為他笑過哭過,如今總算由我主動,把這一段感情結束。

可是女孩子的心理不一樣,總希望男方比較纏綿,有點表示,至少問問絕交的情由——女人都是幼稚的,我苦笑,絕交的道理不是在信中說的一清二楚了嗎?現在我要嫁人,新郎不是他。

大家心腸硬些反而有好處,否則抱頭痛哭眼淚之後又再從頭開始吵吵鬧鬧,才是毫無必要的事。

我又等了一個星期,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麵又希望約瑟會得上門來歪纏,捧著玫瑰花與糖,就像小說中那些癡心的男主角。

但是他並沒有那樣做。

黯然之餘,我幾乎想真的嫁給季光。我問自己的心:季光有什麼不好?他尊重我,他愛護我,他經濟情形又好,跟著他真正吃用都不愁。何必苦苦的上班,風吹雨打,兩頭奔撲,看著許多奇奇怪怪的麵色,無端受著陌生人的氣。女人的青春一過,也就是那個樣子,現在錯過這個機會,將來是要後悔的。

我不至於天真到以為季光會跟我一輩子,他遲早要結婚的,他的妻子會允許他在別的女人身上浪費金錢與精神?我想沒有可能。

嫁給他吧,我耳朵邊有個細細的聲音在說:嫁給他也好,省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我們的性情合不來,我好動,喜歡朋友,在人群中我往往有種安全感,但是季光最愛兩人世界,他最希望兩個人麵對麵過一輩子。

我做得到嗎?

不,我不認為我做得到。

我約了季光見麵,在他家裏。

我們坐下,我還沒開口,他就說:“你怎麼與你那位朋友斷絕來往了?”

“你又曉得了。”我還是很意外,“又是哪個多嘴的人告訴你的?消息傳得真快。”

“這種消息的確傳的特別快,”季光微笑,“人們喜歡湊熱鬧,誰家離了婚,誰跟誰不對勁,誰又新發財,生活寂寞,也不能怪他們。”

“是的,”我籲出一口氣,“我的確跟約瑟沒來往了,以他的性格,怕早已另覓新歡。”

“不會吧。”季光說,他的語氣是關注的。

“他不能耽在家裏一分鍾,即使在外邊更無聊,他也喜歡約了一班人在外頭瘋。”我說。

“跟我的性格剛相反,”季光低下頭,“你應該喜歡他。”

我不出聲。

“被愛是幸福的,”季光說,“愛人是痛苦的。”

“我覺得被愛與愛人都很痛苦。”我說老實話。

“結了婚也許好點。”季光說:“一切安定下來,刻板的過日子,忙著三餐,忙著帶孩子,日子很快過去。”

“現在也很難有一輩子的事了,季光,你瞧瞧這年頭人們離婚離得多麼熱鬧,一點保證都沒有,遇見更好的,馬上忘了舊歡,季光,老實說,我看了頂心寒,不過嫁你是很安全的,季光,天下的男人,我恐怕隻相信你一個。”

季光說:“可是薇薇,我也要離開你了。”

“什麼?”我抬起頭來,仿佛聽到一個晴天的霹靂。

“薇薇,我們這樣拖下去,你痛苦,我也痛苦,並且你永遠不會好好的去尋找新的朋友,我不想再耽擱你,薇薇,我報了名到美國去念博士,過一兩個月便動身去史丹福。”

我怔在那裏,身子象浸在冰水裏。

我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我自己不嫁他,可是並不想他離開我,多年來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精神與經濟上的付出不計其數,雖然我不愛他,但我享受慣了他對我的愛——,沒有想到他會先提出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