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上海。九月十五,黃昏。
汪倫美跳上那輛由上司林之江剛剛配給他的防彈汽車,車子啟動之後,他打開了兩邊的車窗,點燃一根香煙,沿著道路兩旁荷槍實彈的警衛人員,表情冷漠的緩緩駛向76號特工總部的大門。走出大門之後,他踩了一下刹車,迅速的關上了車窗,然後一路絕塵。
他知道,自己值得炫耀的時刻就隻能在剛剛駛出來的那扇大門以內,走出大門,他必須得低調。
能夠爬上76號第一行動隊副隊長的這個位子,他除了學會怎樣殺人,怎樣用最快的效率殺死最不容易被殺的人,還得學會如何不被人殺。
就在前兩天,他剛剛帶領幾個屬下查獲了軍統在上海的地下電台,並親手擊斃了兩個軍統要員。盡管林之江給他的嘉獎是一輛嶄新的防彈汽車,可是他知道,遠在重慶的戴老板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此時他的心裏,是既得意,又害怕。
此刻他的車子走過的這條寬闊的馬路,正是鼎鼎大名的極斯菲爾路。這條馬路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在租界外強行修築起來的,由於馬路上的治歸工部局巡捕房管理,而馬路兩側卻由中國警察治理,這就注定了在這條馬路上必定會有無數的悲劇,慘案事件發生。
這是因為,如果有罪犯在馬路上作案,而被工部局巡捕房通緝,隻要他離開馬路,閃進馬路兩旁的任意住所之內,那麼巡捕房則無權緝捕了;反之,如果罪犯在馬路兩邊的任意一個地方犯案,但是他竄上馬路,中國警察也隻好由他而去。
汪倫美的車子再開的飛快的同時,他還得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道路兩旁的可疑人物,以防有人對他下黑手。或許是杞人憂天,自己貪生怕死吧!汪倫美這樣想。
可是他知道,一丁點的疏忽就可能讓自己丟了性命,這樣的錯誤隻要一次就夠了。況且他殺過人,殺過很多疏於防範甚至防不勝防的人,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無辜的死了,也必定會和這些人一樣,是死在了過於放鬆的心理上,這也讓他養成了一種謹慎的,風聲鶴唳的機警,甚至可以說是習慣。
這是晴朗的一天,夕陽的餘暉還未散盡,略顯蒼白的圓月已爬上樹梢,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邁著疲憊而輕盈無聲的步子走上了三樓,關上門,拉開窗口內側的小半邊窗簾,看著那已經漸漸白的耀眼的圓月,這讓他想起了餘阿麗那年輕,稚嫩,膚光如雪的肌膚。
他拉上窗簾,屋子裏頓時昏暗下來。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自己很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鬼。一隻隻能在背地裏耀武揚威而在光天化日下的人群中則避而遠之的鬼。
一隻隻能出沒在暗夜之中的鬼。
特務這種工作,本來就不是人幹的,他的工作性質齷齪,卑鄙,隻要能取得勝利,不惜一切手段。就連為之效力的日本人都不會同情,在日本民間創辦的報紙裏,他們被稱作是“連嬰兒見之都不敢哭泣的恐怖主義者。”
悲劇啊!他的身份注定了他隻能在遠離人群的暗夜裏瘋狂暗算,而在光天化日下的人群中避之遠行······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然而他已經學會忍受,忍耐,等待。而事實上,他的前半生一直都在忍受與等待當中度過。
他出生在江西省東部一個叫東早營的小村子,小村子裏隻有五六十戶人家,他的父親靠捕魚為生,漁民身上天生就好像帶著一種腥味,這會讓任何不買魚的人都遠離他們,在十六歲以前,他一直都活在人們的冷眼和嘲弄當中。至少他這樣認為。
他不認命,他一有空閑時間就會躲在村頭私塾先生的教堂外麵,趴著窗口去偷聽那位老先生的講學,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卻得到了那位老先生的垂青,這位老秀才將一生所學全部傳授給了他。這也是他一生轉折的開始。
十六歲那年他外出求學,來到了上海,一邊在新光書局打工,一邊在複旦大學學習,盡管他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可還是因為隻身一人,年紀太小,太窮,而被人欺辱,而他掙來的錢大部分也被青幫的一些無賴所勒索。
在社會與**之間來回疲憊不堪的遊走的他,久之就明白一個道理,人若想活下去,一是要有靠山,二是要狠。
於是他以學子之身,屈尊跪倒在了青幫的一個小頭目的腳下,拜他為先生,這就更加激起了同學們對他的鄙視,可是他無所謂,最起碼,他再也不用被人時常揍得鼻青臉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