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光線進入了黎明,厄霧顯得更加清晰而渾濁了,早起的烏鴉以及其他鳥類偶爾發出一兩聲鳥叫,襯托出葬鴉屯的空曠與寂寥。昨夜到今日清晨,有兩條人命在這裏潰散。而葬鴉屯所有的景物都原封不動。岩石,塌房,枯樹,藺草,溪流……
“潘耀……被我殺死了……”龔衝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神情萎靡,惘然若失。
段家財四肢癱軟,他退到棺槨旁邊,後背倚靠著棺蓋,盯著地上兩個滿身是血的死人,潘耀和李勝才,震驚得一語不發。
“段大頭……我殺死了潘耀,我親手殺死了潘耀!”龔衝半哭半笑,坐在地上,臀部被一大灘血跡給浸泡著,看著自己兩手沾滿血跡,情緒進入了癲狂。
“你別說了!”段家財吼了一聲,他伸直腳踹開了龔衝的一邊腳,他似乎聽到了屋內滿是冤魂的訕笑與譏諷,像是在慶祝段家財的目的成功了,也像是在慶祝惡魔的計劃初步見效。段家財彷徨地爬將起來,拉著龔衝的衣領,亟亟道,“走,快,咱們馬上離開葬鴉屯,馬上!”
龔衝的衣領被斜著扯向一邊,整個人都歪了,隻是癱坐在地上,像一灘淤泥,無動於衷。
“我走不了了,我殺了潘耀……我會被永遠地留在葬鴉屯,給兄弟們陪葬……”龔衝哭喪著,兩條鼻涕長長地黏附在鼻腔下。
段家財看了看龔衝,發覺這人極有可能還會重蹈剛才潘耀鬼附身的覆轍,一個意誌不堅定身體和靈魂都空虛了的人,往往成為鬼魂的載體,亡魂的寄宿。他衝上前狠狠地扇了龔衝一巴掌,兩手抓著他的衣領搖晃厲聲喝道:“你******清醒點!你不殺掉潘耀,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咱們兩個都得死在他手上你知不知道?!”
龔衝被這一巴掌扇得暈頭轉向,星光環繞,搖晃了一下依舊是哭喪著道:“我看到潘耀的靈魂在我麵前詛咒我,他恨我,他就站在我跟前詈罵,我對不起他……”
段家財往後一瞧,身後空蕩蕩一片,僅有被打開的棺槨絲綢狼藉,哪有什麼潘耀的亡魂?
“你不走,我走!”段家財拋下一句話,拿起地上的鐵鍬,便疾步衝出了門口。外麵厄霧與綿綿細雨纏繞得空濛一片,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啦一眼,黯黑的屋內,龔衝癱軟在兩具屍體中,儼然已經成了第三具屍體。段家財折返回去用力把龔衝拖了出來,然後一腳將他揣向一邊,道,“你死在這裏,我可沒有功夫回來埋你!”
段家財抱起潘耀的屍體,把他弄到那口棺槨內,扯出裏麵一些鬆軟的墊物,又把李勝才的屍體也抱了進來,兩人稍稍側著身體,竟然正好放入了棺內。段家財說道:“你們兩人雖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是選擇了抬棺手一行,本就同了心同了魂,今日同躺在一口棺槨內,那就早安息,我們兄弟幾個不會忘記你們!”
段家財沒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不知是愧疚,還是恐懼,抑或是推脫躲避,說完了自己滿腦亂糟糟,回頭看一旁呆若木雞的龔衝,便道:“過來先把幫忙把棺蓋蓋上了,等咱們有機會出了葬鴉屯,日後再回來埋了他們。”
“愣著幹嘛?幫忙啊?!”見到龔衝依舊一副怏怏狀,段家財忍不住又吼了起來。
兩人小心地把棺槨蓋上,段家財連那些行李也不拿了,包括那個銅像,以及從窨井地下偷偷帶來的幾件寶物,全部都丟棄在了這個屋子裏。他們隻拿了薅鋤和鐵鍬,兩人攙扶著出了門。
外麵的厄霧像是葬鴉屯特有的標誌,地上蒸騰起來的與半空中籠罩下來的交織成一幅與黑色山巒相照應的水墨畫,如此曼妙美麗卻又是何等陰森詭異,兩人撞撞跌跌一路向南,他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人跡曾經走過的小道,哪些是動物們專門踏出的行徑,滿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錯綜複雜的樹木,雷同而星羅棋布的岩石。黎明能走出葬鴉屯,那真是完全靠運氣了。
段家財一路用鐵鍬鋒利地邊緣砍著路邊到處伸過來的雜草,灌木,以及一些荊棘,皂莢蘇鐵,腳下踩踏著雨夜停後彙聚的小溪流,他們滿是泥淖,舉步維艱。道路要麼滑而易摔,要麼粘個兩鞋如竹筍,拖泥帶水。不知不覺,兩人竟然走入了葬鴉屯的後屯。
那是離屯子背後近半裏遠的地方,站在高處,能看到後屯陷在兩邊山巒相夾的犄角上,而下方是一片不算深的山澗。昨夜一夜斷斷續續的暴雨,把溪流彙聚的渾濁的水都排入了這條山澗裏,下麵像是引發了洪流,水流卷著厄霧在底下低聲沉吟。